□ 姜之虎
我本是个不幸之人,
但却有个幸福人生。
……
父亲去世后第18天,母亲生我。那是1940年冬季的一天,这一天是母亲又悲又喜的日子。母亲张莲英是三十里路外深山老岭中一户铁匠的女儿。她从小承外祖之家训,继传统之美德,虽单身守寡,仍勤俭持家,既当男又作女,田里土里、山里水里、犁耙耕作,样样都干。半生艰辛,半生凄苦,好不容易把我拉扯到1954年读完小学,她又辞世而去!顿时,我全身冷颤,两眼乌黑,仿佛天都塌了,简直就没有活路了啊!
丧事在全村引起议论。唉!虎伢子,孤苦伶仃,今后的日子何得了啊!
在邻里的感叹和我的惶恐之中,我堂叔驱散迷雾般打断众人的话说:“哼,这有什么何得了不得了的,现如今是新中国,不是早些年饿死人的旧社会了。有共产党领导,人人都有出路!”
热议未消,升学考试,我被县里中学录取的通知书来了,我又喜又忧,心思重重,生活都无着落,这书还怎么读?村里人又左说右说开了。
“书要读!”堂叔力挺着我,说:“工作队郝队长在村夜校号召我们人人要学文化、懂知识,他讲读书是每个公民的权利。中学考起了,一定要读!”
“要读!”我的同学也赞同说:“到哪个山唱哪个歌,你考中的是第一中学,全县最高学府,要读。”
我一时又增强了读书的信心。又记起母亲要我好好读书的临终遗言,我要对得起母亲,再苦再难,中学一定要读。
于是,按学校规定,带上必要行李,堂叔送我上路,在岔路口分手时他嘱咐我:“记住老人的话,到哪里都要守正规,走正道,在学校就把书读好!”堂叔走后,在去县城的路上,我总在想“守正规”这一祖训家规!
中学真大!比我村里祠堂小学可要大好几十倍啊!老师真好,个个面带笑容,热情相迎。尤其是我的班主任公胜诚老师,问寒问暖简直像位母亲。我无父无母的家境她晓得,来校前我的思想波动她也晓得,我好生奇怪。那天,她把我叫到她的教学办公室,对我说:“学校党组织依据国家教育法规研究后决定,每期给你甲等助学金的补助,要你放下思想包袱,安心读好书啊!”
啊!我像在做梦,我这无从依靠的孩子,国家还出钱让我读书,这真有了活路了呀!我顿时两眼泪花,陡然跪在公老师面前。她即刻把我扶起,指着挂了国旗和毛主席像的正面墙上说:“我们都要感谢有了新中国,才有我们的今天啊!”
我擦去眼泪,决心好好读书,报效祖国!
后来得知,那驻村的南下工作队郝队长是公老师的爱人,他已向学校反映了我的情况。我深深感慨:我有幸从旧社会活过来,更庆幸活在这新中国!
在校几年,我没有辜负祖国对我的厚爱,没有辜负学校对我的期望。学习成绩我不比同学差,有的还名列前茅,作文、绘画作业时常在学校校刊张贴展出。生活方面,寒暑假期,我都在学校勤工俭学,和其他几位同学帮学校饭堂推车运米,为学校澡堂锅炉房烧热水送冷水,还在校园空地挖土施肥种菜栽红薯。我栽种的红薯长得大,同学都称我是劳动里手,有的称我是种菜师傅,有的干脆不喊我姜之虎,而是喊姜师傅。劳动获得了丰硕果实,学校年终结算,每年我还能获得我剩余的20多元钱。领到了劳动报酬,心里美美的。有次还做了个梦,梦到母亲在夸我长大成人了!我说是长大了呀!母亲说,国家养育你,你要懂得感恩啊!我说,我一定会好好报效祖国,感恩祖国!
事也凑巧,那次我去送作业,公老师叫住我说:“解放军来学校征兵,你愿意去当兵服兵役么?”
我连声说愿意。话音一落,旁边有位两鬓斑白的军人,我认出他是来学校讲过军事课的县兵役局(现人武部)的金局长。他看着我说:“当兵可不是好玩的,尤其这批兵是守卫祖国南大门,对付海峡对岸反动势力勾结外敌叫嚣反攻大陆、随时要准备打仗,训练非常艰苦,你怕不怕苦?”
我坚定地说:“我从小就跟母亲吃苦吃惯了,什么苦也不怕!”
公老师笑了。金局长把我介绍给接兵的张连长。之后就领表填表登记;之后公老师亲自把我送到学校选去的5名学生的集合地,目送我们去进行体检;之后于这年12月中旬的这天,我换上军装,坐上载满新兵的军用专列闷罐车,向南飞奔。我来到了前沿阵地守卫着祖国的南疆国土。
一线部队的实战训练,果然很艰苦很紧张。白天的练兵场,射击刺杀投弹吼声震天,钻铁丝网走独木桥翻阻碍板摸爬滚打满脸是水浑身是汗。我所在的三营九连,连长就是到我们县接兵的张连长,他粗壮大个是典型的东北汉子。他们几个连首长,都是不久前从朝鲜战场胜利而归的经验老手,从实战需要练兵,对我们这些新兵可不含糊。攀悬索过险隘最难,他说要让战士攀岩越险练得快若猛虎身如飞燕才放手。白天苦练,晚上也没清闲。夜里,一次再次地搞紧急集合,突击拉练,全连全副武装拉出营区急行军两三公里又回来,解散休息。铺开被子躺下,以为可以安然大睡。谁料眼刚闭上,又是一阵急促的紧急集合的哨音,再次打好被包,带齐一切武器装备,跑步出发赶去占领某号山头。这种形式的紧急集合,一夜一次两次是家常便饭,战备紧张时一夜搞过三四次。除了夜间拉练,更过硬的是夜间射击。在没有一丝光亮的环境下,一两百米外的距离上竖一个小手电灯泡靶。每人5发子弹。功夫不到家的几发子弹就都打不上靶。实战练兵,在连领导高标准严要求的严格训练中,苦练杀敌本领,全连取得了一次次的优异成绩。我与两个班长,还打出了5发5中的满分成绩。战友们都喊我夜老虎、小老虎。紧急战备大练兵中,我的各个科目成绩优秀,评为了“神枪手”的光荣称号。
团结紧张,严肃活泼,有趣的散发着火药味的连队生活,我已习惯和爱上她了。在这个战斗集体里,我受到连领导器重和战友们的爱戴,连士兵委员会推举我为连队文化教员。这天,我上完了全连文化课,正准备去连俱乐部组织歌咏活动时,张连长在后面喊住我。他已释去了训练场上的一切威严,如战士玩笑般喊我“小老虎”。我即站住,连长说:“走,我们散散步去。”
连长与我聊了一会,然而口吻一转,说:“唉!我们真想把你留在连队发展,可目前的形势是,祖国有你我这样训练有素、技术高超的战斗员,这强大的国防力量筑就祖国的钢铁长城,一切反动势力哪敢对咱轻举妄动,反攻大陆的梦想破灭了。这不,军区来基层要人,保卫部的人挑了又挑,昨天定下,我们连调你去!”
“去军区!”我惊讶道,连长说:“是呀!下级服从上级,那里会有更适合你的岗位吧!”连长说着,依依不舍地拍着我的肩膀。
南国都市广州城,历史悠久,中外闻名。对我们这10名出生农村刚从连队调来的战士来说,所闻所见,样样新鲜。这里是军区首长和省市领导的办公地,大街上随处能碰上外国友人,抬手出脚再不能大大咧咧如在连队了。领导安排一个月集训,生活上从吃喝拉撒到如何过马路从头学,业务上学保卫知识守则和作风纪律条令,要精通熟记,以便运用在各自的本职岗位上。
我的岗位在一号楼。1961年春季的一天,我负责保卫的一号楼二楼宽敞的大厅,从电梯里走下来几个人,前面的那个高大魁梧,体态伟岸,气质非凡,哎呀!怎么是他?昨夜保卫任务动员会上只说是中央首长,谁知竟然是伟大领袖毛主席走在我眼前。这可是全国亿万人民日夜思念的毛主席!他真的就在我面前啊!我的心激动得直跳,兴奋得几乎要冲口高呼了,顿时想到保卫工作守则,想起家人“守正规”的教诲,立即沉着冷静地环视大厅四周的安全情况,忠于职守地执行着本职保卫任务,目送着毛主席安全稳健地朝会议室走去,随后走过的是周恩来总理、刘少奇副主席、朱德委员长和陈云、邓小平等首长。事后得知,这是毛主席主持召开讨论通过“农业发展纲要60条”的中央工作会议。
啊!这个岗位责任如此之重大!我思量着。
此后,一些大型会议,都是我们的保卫任务。工作中见到中央首长、元帅将军很是习以为常。首长们都很忙,尤其是周总理国际国内都要管,但是再忙,每次离开时,总要与工作人员,厨师一一握手告别。能够保卫他们,服务他们,我从内心感到责任重大,荣耀无比!我是祖国哺育长大的,我将尽职尽责完成好本职任务,不料我竟荣立了三等功。首长们的言行让我受益,工作之余,我也挑灯习文、提笔作画,创作的小说、散文、诗歌数十万字和书画作品陆续见于报刊,其中诗歌《周总理的休息》被人民文学出版社纳入了诗歌集。至此,我也加入了省作家协会和省美术家协会。
我是幸福人!我出生在国弱民穷遭人凌辱的旧社会,成长在一天天走向繁荣富强的新中国。感恩我伟大的祖国!现在,我已是儿孙满堂,从公安战线光荣退休,“光荣之家”的横匾让我无比荣耀。咀嚼着甜蜜,我时时向晚辈们诉说着祖国的强大,诉说着我的幸福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