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是几千年来中华民族的传统节日,出门在外的游子,不管千山路远,也要赶回家去团年。上世纪七十年代,娄底涟源境内只有几条屈指可数的土公路,而且不通班车,所以我们轮休和过年都是步行回家的。
入矿的第三个年头,眼看春节快到了,我和大家一样,买了点粉丝茶油之类的过年物资,准备步行回家过年。不想放假时,一场大雪把我的计划打乱了。
那是腊月二十八,纷纷扬扬的雪花下了一天一晩,漫山遍野白茫茫一片,到处雪深盈尺,想起这遥远的路途,想起翘首以盼的老父亲,不由暗暗心焦,不知如何是好。万般无奈之际,我来到汽车队碰运气,打听是否有车去涟源,因为涟源有公路到安平,路好走,而且只有四十多里,走起来要轻松一些。出人意料的是,看到有两辆东风牌货车正在上链条加蓬布,一打听,竟是要送两个牺牲的矿工去新化田坪。田坪距我老家只有三十里了,比从矿里到老家要少四十里,压力要少很多,况且有一个牺牲的矿工吴解南,是和我一起从锻造厂民兵建勤招到斗笠山煤矿的,是老熟人,顺便送他回家,也是有情有义。
等到车队做好准备,已是下午四五点钟,我们迫不及待地上了车。望着两口漆黑的棺材,我的眼晴湿润了,过年的兴奋没有了,脑子里总是涌现吴解南与我们在一起的镜头。
那是1969年的下半年,我辞去耕读教师一职,来到水洞底锻造厂搞民兵建勤,与来自新化田坪的吴解南同在一个民兵连,我们的工作是为锻造厂挑土挑石头,修建家属房。
吴解南个子高挑,歇息的时候,年轻的我们总是喜欢用扁担来比力气的大小,大家嘻嘻哈哈,不知疲倦。半年后,我们同时被招到了斗笠山煤矿,他分到香花台工区采煤队,后来还成了大工,是队里的生产骨干,我则分到了防洪连,成了注浆堵水的辅助工人。想不到短短两三年,我们就阴阳相隔了!
同时上车的有五六个人,大概都是田坪古塘一带的人,大家坐着板凳,敲着锣鼓,一起送亡灵回家。
雪花越下越大,天地间灰蒙蒙的一片。路边的房屋时隐时现,看不到喜庆的迹象,车上的锣鼓声,也被风雪遮掩得有气无力。汽车放慢速度,小心翼翼地犁开积雪。到冷水江时,已是夜晚,稍做休息,便往锡矿山驶去。闻名已久的锡矿山,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迎接了我们。车灯下,硕大的雪花密密麻麻飘洒着,一点也没有停歇的意思。一路上,我们没有看到一辆车,也没看到一个人,到处静悄悄的。汽车一路开到株木山,爬上南矿,开过飞水崖……
道路越来越陡,雪也越来越厚。最终,汽车在一处陡坡上停了下来。有着丰富经验的吴师傅无奈地走下驾驶室说:“怎么办,无法走了,大危险了!”吴师傅眼里满是焦急,我们也暗暗担忧。锣鼓也停了,大家抓着车沿,生怕翻车。后面开车的张师傅也走下车来,到前面察看了一番,然后鼓励吴师傅沿着公路内侧慢慢前进,并分析说轮胎套着链子,应该没有问题。一行两辆车只好又慢慢往前走。就这样停停走走,终于爬到了山顶。
下山的路更要小心,一点也不敢大意。下到田坪时,已是第二天清晨。此时雪也停了,东方升起朝霞,预示天气转晴,大家不觉松了一口气。
到吴解南家还有几里路。因我家要往另一个方向了,我便请司机停车,与大家作别。目送着灵车远去,我在心里默默祷告:亲爱的朋友,安息吧!
就这样,我从矿里经涟源,沿着冷江新化的边缘,由东往西再到北边,然后往南回家,完成了一次毕生难忘的回家过年的旅程。(吴玉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