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糖在我的心目中是一个非常宝贵的东西,是要走后门才买得到的。那时候没糖吃,就跑到山上去喝糖。山上哪里有糖喝呢?春天的时候,山上的茶花内有糖。不过那时的茶树不是现在常见的油茶树,比油茶树高很多,比桐树小一些。村里人是把茶树和桐树并称的,因为这两种树产油籽。
茶树上的花是白色的,一朵花有一个小茶杯大小,十几个花瓣。我们便山上采一根随处可见的不知名的东西,折断,把里面的内芯抽出来,就是一根天然的吸管。我们就用这根吸管从油茶花芯里吸取糖液。那真的是好甜好甜啊。现在回想起来,我们那时吸的就是世界上最天然的糖,就是蜜蜂也不过如此,其实我们就是跟蜜蜂抢食。
那时,我们还去山上采金银花到供销社去卖,我采得少,一次卖一分钱至三分钱,有个采得多的,一次卖到一角七分,真是把我们羡慕死了。有的还把金银花烘干了,直接向供销社卖干金银花,那价格就更高。我卖的钱不多,就直接买了凉糖吃,一分钱可以买两粒凉糖。我总要含到嘴里,舍不得嚼,一粒凉糖可以甜半天。
村里的人是很少有人看到白砂糖的。有一次我们几个同学到学校附近一个把师(武术师)那里去,他那里经常收转信件和其它物资,其功能相当于现在的快递代收点,但都是免费的。我们在那里看到一包砂糖,就像看稀奇一样看了好久。一个妇女就走过来收起了,说这东西很贵重。
当天下午,有人把一包砂糖和一包天麻搭到我家里。原来这是我父亲托那个把师买的,我顿时感到一丝自豪,原来父亲能够买到这么宝贵的东西。后来我才知道这包白沙糖来之不易,因为我们村里一个五保户得了肝炎,长期治不好,病情愈来愈严重。父亲便给他原来部队的首长写信,请求搞几斤白砂糖。当时大家都相信,白砂糖是可以治肝病的。果然不出所料,那五保老人吃了那包白沙糖后,确实肝病好了。白糖救命,在那时真是有这么神奇的事情。
那时候说一个幸福,就说“你是吃白砂糖长大的”。这话相当于文人笔下的“吃蜜糖长大的”。
但蜜糖我小时候是没有看到过的,它在我的心中非常神秘。读高中时,读到杨朔的散文《荔枝蜜》,觉得被蜜蜂蜇一下,能吃到蜂蜜,那也是好事啊。《荔枝蜜》更增添了我对蜂蜜的好奇。
后来,白砂糖到处都有,村里的小卖店都可以买到。蜜糖也并不神秘了。我高中毕业后复读时,有一个同学用茶杯喝茶时,用调羹在里面搅动。我便问:喝茶怎么还要搅呢?那同学说,里面放了蜂蜜。我暗暗一惊,原来蜜糖距我这么近。
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人们吃糖不再难已是不争的事实,但吃糖的麻烦事也来了。有一长者,其子在西北某地为军官,前往探亲。是地盛产水果,只要去到产地,葡萄、哈蜜瓜、苹果等上好的水果尽你吃个够。长者拿出过把瘾就死的气概,各种水果一概吃个够。天天胀得肚儿圆,解小手次数频增,如是者三个足月。可不曾想,水果吃多了也引来了不舒服,一查,是血糖升高了。乃降血糖,中医小办法用遍了,效果不甚明显,血糖升高引发视网膜充血,虽到大医院找名医,花钱巨万,亦无力回天,一眼约等于瞎了。自是言糖色变。
其实岂止长者,血糖升高者众矣,畏糖、降糖、防糖成为风气。在各种包装食品上,都在包装的显要位置注明:不含糖。在一些饮料瓶上,也有不少注明:拒绝用糖。防糖就像防鸦片,几有全民畏糖之势。然而在中学生的作文里,写着“我们的生活比蜜甜”的句子依然被老师打上波浪线,认为写得好。
虽然人们防糖至此,但正像一句妙语说的:“钱不是万能的,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糖是大家要防的,但没有糖也是万万不能的。人体内的血糖如果降至一定的比例,则会发生危险。
今年九月,我在某医院住院做手术,术前医生说经检查我患有胰腺炎,须先消炎再做手术。消炎期间不能进食。其实在手术前一天,为了到医院的第一天就能够做检查,我就先饿了晚餐和早餐。接下来消三天炎,不能进食,等于四天不能进食。到了第四天中午,我突然发生晕厥、颤抖之状,家属急呼医生,医生急急拿来三支玻璃装的糖水,让我急喝。果然一喝下去,即恢复正常。医曰:乃低血糖也。低血糖原来如是,真危矣,于是众人围绕低血糖展开话题,说必须随身带糖,以防不测。
唉!糖啊糖!(袁杰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