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牛

　　还是要忆起一位初中老师，他教地理，姓许，一张脸老长，老长的脸上嘴唇还老厚，这就让人顾不得恭敬，要想起“驴脸”的形容来。但许老师的地理课上得很生动，整堂课都眉飞色舞，听得我们兴致勃勃，这也使得我认为他那张“驴脸”其实还是蛮生动的。而我喜欢许老师不仅因为他地理课上得生动，他还会吹笛子。我不能不惊讶，许老师嘴唇那么厚，居然能对着细小的笛孔吹出好听的曲子来。许老师就拿我的嘴唇跟他比较了，说我的嘴唇比他薄得多，若是学笛子，肯定能吹得比他好呢。我在他的鼓励下就真的学起笛子来，还真的很快就吹得比他好。许老师乐坏了，又送我一本油印歌曲让我练笛子。

　　就是这本油印歌曲，竟成了我心头永久的痛。学校很快就进驻了工作队，是北京来的大学生，他们大约是第一次走出大城市，一位留平头的男队员拎着学生送的一个凉薯满学校转了一圈还没动嘴，不知道怎么吃;而一位戴眼镜的女队员看见一个农村学生用狗尾巴草穿了一串乱扭的泥鳅，吓得捂眼尖叫。但他们政治嗅觉很强，听到我用笛子吹出《四季歌》，立即就皱了眉头，指岀这是封资修的货色，然后在我身上深挖，就挖出许老师的油印歌曲了，《四季歌》正是那里面的打头曲。工作队耐心教育我，指出许老师是漏网的阶级敌人，正在阴险地毒害我呢。

　　于是，我在工作队的安排下，昂着脑壳走上批判台去批判许老师了。我抖着手里的油印歌曲质问许老师：“你为什么送我这本油印歌曲?”许老师勾着脑壳回答：“你爱吹笛子，我是觉得，这本歌曲吹笛子好听……”我提高声调：“你太阴险，想让我吹《四季歌》!”许老师有点不解，低声分辩：“《四季歌》是里面最好听的嘛……”接着还哼了一句：“咪咪来咪梭哆啦梭咪来……”他哼得很轻，像是专门为我哼的。但站在台上一角的平头听到了，平头立即振臂高呼：“许xx死不悔改，彻底批倒批臭他!”全场高呼口号，我吼得嗓门嘶哑，眼里激动地涌出了泪水。

　　那以后，我再没用笛子吹奏过《四季歌》。《四季歌》成了我心中的一块疤，我害怕触碰那块疤，我甚至要努力忘记它。岁月流逝，半个多世纪过去了，我有时真的觉得已经淡忘了那块疤，但许老师那张“驴脸”却始终在我眼前生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