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老的冷水江锡矿山万民桥西侧,仍留存着解放前搭建的几座木楼,破烂不堪早已没有住人了。耄耋老人杨老汉坐在新屋门前的条凳上,慵懒地晒着太阳,手里攥着一根竹鞭拐杖,漫不经心接过我递过去的烟,颤抖的手点上火,哆嗦着嘴唇,把烟慢慢放到嘴角上,有滋有味地品上几口。老人不太理会我,只自言自语望着天,喃喃地问我:你见过这么久,没落雨的光景吗?
我只是望着他笑,摇了摇头。
唉,我见过,那都是六七十年前的事了。
老人还是自顾自地说,并不理会我听没听见或听没有听懂。我估摸着,杨老汉一定是上了年纪,耳背,也许是累了,也许是在回忆自己久违的记忆还没回过神来。
我试着贴近老人耳朵笑着大声问:您老知道,这附近先前有用砂罐子炼地龙虾吗(注:地龙虾,地龙意为简易的冶炼炉。虾为矿山土话,就是锑)?老汉这才转过脸望着我,上下打量了一番。弓着腰缓缓地起身,用泛红的竹鞭拐杖向远处指了指:有的嘞,有的嘞!早年,我祖上就是靠炼“罐子虾”养活一家人的嘞,这老屋就是我祖上留下来的,在那时也算得上是好屋场。
我寻访古稀老人,打听锡矿山用砂罐子炼锑的过往,寻找物证,缘于与收藏家刘国忠先生结缘。参观过他诸多的藏品,因为我也痴迷于锡矿山锑文化的探究,一直在寻求锑的前世今生。与国忠先生十分投缘,每次相约交流都有相见恨晚之感。昨日我离开时,国忠先生邀我,抽时间赴矿山,寻觅炼锑的砂罐子,问我可有兴趣做进一步野地考究。
杨老汉屋后有一口古井,青石镶嵌着井口,留着深深岁月的划痕。高高的堡坎下开满了野菊花。不远的山坡上参天古木,随风在烈日下摇曳着枝头。
我与国忠先生,都不觉地发出感叹,看来今天是找对了地方。观察片刻,选择了一堆老土,动手搬开杂物,扯掉茅草,用锄头轻轻地刨开浮土,露出了久违的碳灰。
国忠先生脸上立马露出了笑容、大声地嚷道:这一定是地龙窑的遗迹。他细心地刨着找着,犹如一位经验丰富的考古学家在探访,寻找着远古留下的奥秘,根本顾不上挥一把满头的大汗。一层层横着的,一层层竖着的,排列有序的砂罐子,在他那轻如探花般的刷扫中展露出真容。
在我看来,这阵仗没有兵马俑的气势磅礴,也没有西汉女尸那么细腻而唯美。但是,找到了它,这足以证实锡矿山百年冶炼史的见证,这让在场的人们,都欣喜若狂。
刘国忠先生挑选出一个模具,捧在手上,反反复复端详着、辨认着,激动地介绍道:”这是砂器,完完整整罐子锑的模具!”他如获至宝般地小心翼翼地放在身边的草丛中,又去翻找与之相近的陶罐。我拿起一个陶器,发现相比之下陶制的,表面要光滑些。
他又介绍道:这个是冶炼后,人们敲掉了锥形罐子底部,取出里面的锑,留下的物证,这里面一定还有残除的锑渣,这也是土法炼锑的弊端所在。土法炼锑的弊端在这里也得到了证实。
返回路上,我虽有些疲惫,但是罐子锑的模具像一个个惊叹号,又像一队队列阵待发的士兵,在我的脑海里不停地浮现出来。早年父亲常对我说,罐子锑也叫猪蹄锑。尽管他经常跟我说的活灵活现,可我没见过实物,没有留下太多的印象。今天得以目睹,从心底有几分惊叹。劳动人民的冶炼智慧真是让我叹为观止啊!其制作工艺,可谓用料考究。在高温下,不断裂不破损。足可以证明,在当时算得上先进的冶炼技术。
我驻足于朱溪河的古桥上,冥想着许多年前的矿山人,仰仗着富美的锡矿山,靠山吃山,刨石炼矿,靠着这不大的砂罐子,流淌出的银白的锑讨生计,耳畔突然响起1935年王震将军在锡矿山万人劳工大会上,唤醒民众的那一番铿锵有力的话语:劳动创造了人,劳动创造了财富。在这锡矿山上我要大家明白一个道理,究竟是谁养活了谁?是穷人养活了资本家,还是资本家养活了穷人?我想我这么一说大家都明白了,是我们劳苦大众用我们辛勤的汗水创造出的财富,养活了资本家和那些恶监工。劳工们,我们一定要拿起斗争的武器跟共产党走,求翻身、求解放……
我似乎看到桥头那棵老桂花树,随着一阵暖风摇曳着枝头,一阵浓郁的香,便把这群山都渲染在弥漫的花香里。(曹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