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远洪
70年代的农村生产小队,要承担向国家缴纳公粮、生猪、烟叶等农产品的义务。生产队没养猪,只好把应缴指标摊派到各家各户,轮流来,不得有误。
通常情况下,轮到有摊派任务的农户,为完成队上的上交任务,早早选了猪仔作准备。这是生产队的大事,也是一项政治任务,让队长牵肠挂肚,念兹在兹,不敢懈怠。因为养猪喂熟食,又是土猪品种,养一条符合上交标准的肥猪,最少要一年以上。
1971年初夏,轮到堂弟家送指标猪了。上交的生猪要送到新邵县武桥食品站,有30多里路,且多是崎岖山路,高低不平,行走费力,一般要腿脚好的青壮劳动力才敢揽这趟活。大队通知来了,可队长在派谁去送猪时,在场的男劳力支支吾吾、躲躲闪闪的样子,没人站出来接这趟活。堂弟急了,说请我和他一起去。俗话说,“三岁牛牯十八汉,踩断田埂担断铁扁担。”我和堂弟都满了十八岁,可以试试力气了。队长知道我们兄弟俩是头次去送猪,很关切地嘱咐我们一些要注意的事项,还特别告诉我们:猪送到后,有验猪的人来摸猪的肚子,看里面有多少猪食,这些猪食是要除掉的,除多少由验猪人凭经验来判定,有点运气因素;要是除多了,会吃亏,你们就要灵活一点,据理力争。
这天是个大好晴天。匆匆赶到大伯母家,大伯母说,这猪昨天过了下秤,空腹有200斤,今早喂了一桶熟食,有40斤,毛屎足足有240斤重。大伙七手八脚把猪绑在抬杠上,我和堂弟抬着它上路了。堂弟走在前,我走后。240斤重的猪,加上抬杠和捆绑的草绳,有260斤重。
一副竹杠晃晃悠悠,猪在上面四脚朝天,嗷嗷直叫。兄弟俩一前一后,感到十分吃力,没走多远,就汗流浃背了。原来这两个人抬着走,每人肩上130斤,不比一个人挑130斤那么松活。挑担时扁担可以晃悠,可以借力发力,而竹杠的横担刚好肩宽,大部分压在脖子后骨上,要勾着头走,且前后两人要互相配合默契,步子快慢、跨步、换肩都要一致。我们是第一次抬猪走远路,扯扯并并,推推搡搡。加上路不好走,有力都难以使出来。上坡时,后面的人肩上重得多,下坡时前面的人肩上重得多,即使是放下来歇息也要找个合适的地方,或要有个人帮忙才行。这时我们才明白,昨天排工时那些强壮的劳动力,为什么不愿去送猪的原因了。
天气热,流汗多。搭在肩上的擦汗巾拧得出水来。在寸石庙上坡时,竹杠上的猪哼了两声,接着一泡尿撒了出来,顺着竹杠向下流,流到走在后边的我的身上,那股难闻的骚臭味,让人作呕。紧接着,又拉起屎来,一截截的从屁眼里挤出来,像一颗颗炮弹落地开花,薰得眼晴都睁不开,刺激着喉咙,十分难受。这猪大概也很享受这排泄过程,十多分钟才结束。
脱下湿衣服,光着膀子走。就这样摇呀晃呀,把身子骨摇晃得像散了架一样。竹杠的横担早已被汗水浸透,在肩上和脖子两侧滑来滑去,深深凹进肩膀的肉里面,红肿起来,把皮都磨破了,火辣辣地痛。当堂弟提出要放一放时,我总是回答,再走几十步吧,兄弟俩咬牙坚持,互相鼓劲,拼尽全力,一步步地向前挪。先是走500米停下来歇歇气,后来走200米就支撑不住了。感觉越来越沉,重似千斤,步子越来越慢,身子踉跄。
实在走不动了。两人气喘吁吁,由于过分地消耗着体力,已是上下疲沓,两只眼窝都凹了进去。问问老乡,离生猪收购点还有五、六里地,是马路。此时的我们,已是精疲力竭,坐下去就不想起来。我思考着,突发奇想,能不能像乡里老头赶脚猪那样,把猪赶到到收购站?我一说,堂弟高兴得跳了起来。于是,解下绑在抬杠上的绳索,套住猪的脖子,堂弟在前面牵着它,我在后面赶着它走。赶着猪走比抬着猪走松气多了。猪呢,似乎也听话,闷声闷气地走着,时不时发出“哼哼哄哄”的叫声,似乎在感叹松了绑走路的自由和享受。走累了,让它躺到地上歇息会再走。兄弟俩一前一后,悠哉悠哉的样子,滑稽可笑。过往行人,以为我俩是赶脚猪(种猪)的,投来异样的眼光,一些女孩则远远地躲开了。几个调皮捣蛋的男孩围了拢来,觉得这赶猪挺好玩的,争着到堂弟手里去抢绳索。一会儿,又有些在街边马路旁玩耍的的孩子加入赶猪队伍,十几个人,前后吆喝,浩浩荡荡,直奔武桥食品站。
大概是下午4点多钟的时候,把猪赶到了目的地。食品站的人围了拢来,好奇地问着为什么赶着猪来。验猪的人来了,他先看了看猪的形体,又赶着猪走了十几米远,弯下身子反复摸着猪的腹部。然后站起来说,这猪肚里有食,要除掉20斤。我心中窃喜,想起老队长的话,就没作声了。一过磅,居然还有220斤净重,按照特级标准计价、奖励生产队农药化肥。
堂弟高兴极了,小心翼翼地把钱和票据塞进兜里,嘲笑验猪的人傻里傻气。他请我在武桥面馆吃了一碗一角钱的肉丝面,还买了包“丰收牌”香烟给我抽。身上太邋遢了,一股酸臭味,走到河边,用清水擦洗身子。流水哗哗,把疲劳、倦怠、尘埃带去远方,全身清爽舒坦。夕阳西下,晚霞铺满半边天空,河边的树全被映得橙红。河面上波光粼粼,泛着点点红光,残破的小拱桥,孤零零地横跨在岸上,在河面上投下弯弯的倒影。这景色,让人不忍离去。如果不急着赶路,真想置身于水中,美美地享受水的滋润。
兄弟俩扛着竹杠往家赶。人是很累了,但想到今天碰上了好运气,觉得付出的苦、累都值,心情轻松愉悦。暮色降临,只见那深红色的夕阳从西边沉了下去,慢慢地,一轮皎洁的明月像一个瑶台镜般,挂在青云之上,把它那纯真甜美的笑容留在了天际。大地上夜阑人静,幢幢农舍从窗口透出柔柔弱弱的灯光,一片安详宁静景象。路边田野的禾苗,被轻柔的晚风吹得摇曳多姿,时不时躲开明亮的月光,好像一位害羞的姑娘,不希望人们看到她的脸庞一样。
走累了,就坐下歇歇气;口渴了,在路边水井捧水喝。在进入村庄山脚下的小道上,两只野鸡在路旁慢悠悠地嬉戏,堂弟屏住呼吸,猫下身子,一个箭步上去抓到了一只。还有一只受到惊吓,“扑”的一声飞走了。就这样,我们扛着竹杠,拿着捉来的野鸡,像战场上归来的勇士一样回家了。
第二天早上出工,我俩把送猪的经历说给大伙听,引得哄堂大笑。队长非常高兴,表扬了我们,说我俩机灵。堂弟送来半边野鸡肉,那个美味,至今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