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姜之虎

　　新冠几年，阳风几年。在那几年，那一病魔可掠走了不少老人的生命!那几年过去了，那几年她都过来了!而在国家防疫政策全面放开的头一年，去年年底，她这个“三高”30多年，有诸多基础病症的八十岁老者，还是未能逃脱那个阳病魔的魔掌，于12月22日深夜，在床上搂着我的脚，安然自在地随风西去了!

　　碑，已竖好!传，还得立。崽女异口同声：竖碑立传，为他们的母亲，太应该了!我更赞成!因为，我的这个家庭，在别人的眼里，确实是少有的不一般的家庭。

　　1972年，当时人们喊的是“人多力量大”。纸上写的墙上贴的是“七亿人民七亿兵，万里江山万里营”。这一年，我与妻子把第五个孩子迎到了这个世界。1975年，按军官条令，我的家属符合随军。爱人和小孩六个户口随我迁往广州部队，七口之家从湖南农村来到军营定居。战友们见了，伸出大拇指，半赞半笑地说：好家伙，一个班也就十来个兵，你把七大口半个多班的兵力从老家弄到军营来，真有两把刷子!

　　有没有刷子，还真很难讲。难的是怎么养?真让我犯了好一阵愁!尤其又在广州，爱人没工作，小孩一个个在等着上学，我那时五六十多元的月工资，对付起来是很费劲啊!

　　由此，我下部队出差回来，小孩们欢欢乐乐回拢一桌吃饭，四岁的小五子一见桌上一碗的荷包蛋，高兴地说：“啊!爸爸回来了，今天打牙祭了!”边说边伸手去挟蛋。冷不防被妻子扬手一拍，小五子挟的蛋掉回了菜碗。“怎能不让孩子吃呢?”我把蛋挟给小五子，一个一个分给了他们五姊妹，再挟一个给了妻子。小五子得了蛋，落着泪，无声地边哭边扒饭，原来，菜碗里没蛋了!妻子把蛋挟到我碗里，自己倒了菜碗的汤，扒着饭哽咽着说：“你吃吧!蛋不够，你太辛苦……一家的重担还得靠你挑呀。”

　　孩子的委屈刺痛着我的心，妻子的苦诉让我明白了她的心，她是为了我，也为了这个家。我把我碗里的蛋挟开分成两半，我们一人一半，这可是两颗心，组成的一个家呀!

　　长此下去，不是办法。不久，组织照顾给我爱人找了个单位弄了个工作，广州糖果糕点厂，有了份工资，给家庭和我减轻了不小的压力。干了不到三个月，她的工资增加了一半多。她告诉我，厂里其他工人对此有意见，说她们干了几年还没加工资。我心里想，你是军人家属，我们是外地人，可得遵章守法，莫得罪了人家。于是我去她工厂暗访。那知道，厂工会主席热情接待我，滔滔不绝地说：“哎!姜同志，你爱人杨爱莲是位好同志!你们军人真好，军人家属真好，处处起模范带头作用。你不知道，厂里有的工人娇里娇气，干活出工不出力。她一个人抵三四个!她升点工资，谁有意见，去厕所提。”工会主席说完，我也陪着他笑开了。

　　妻子与我共挑七口之家的生活重担，她真是拼着命地在干男人才干得了的活。好在她是真真实实的农村姑娘，我多次要她注意好身体，她总是说：“没事，干这点活，我在农村，是家常便饭了!”

　　尽管妻子有了工作，两人的工资百把十块，在高水平生活的广州，还是困难不少，我向组织申请调动工作回湖南。于是，夫唱妇随，自卫还击战后，妻儿子女“半班人马”又随我由广州回到湖南。之后，我从部队转地方从警。

　　妻子是个很有记心有决心有恒心的人。那次吃蛋的事，她牢记在心，决心自己养鸡产蛋，节省开支。在军营、回地方，房前屋后的那些空余坡地，都是她试试养鸡手艺的用武之地。说实话这还是她的老本行。她在家时曾读过两年短期中专，学的是畜牧专业。如今干养鸡那是重操旧业。她养的鸡成活率特高，鸡们也特别听她的话，她唤上几声，鸡们都像听到鸡妈妈的呼喊，一只只从地边，从草坡，从沟坎争先恐后向她搧着翅膀奔来，吃她调好的鸡食。那些年啊!吃鸡、吃蛋，家里已不成问题了。除了自己吃，还有陪客的送礼的鸡呀蛋呀!

　　她归来后安排在接近郊区偏僻地段一个工厂工作，上班路途远，还得过车站一个长长的地道，酷暑严寒天，长年累月，她不愁辛苦赶路，按时上下班，一年跑烂两双解放鞋，夜路上还会多次遇到危险的事情发生。我在公安上班没时间接送她，读中学的大女儿听妈妈讲述这些危险经历后，披上雨衣、冒充男孩带着弟弟一次一次地去地道口接。

　　因为，我早已有想法要帮她把工作单位调近一点，也多次去找过相关领导，但是总没得个好回音。妻子也断了这个念头，对我说：“你安心上班吧，苦，我不怕!我们还是自力更生，自己劳动自己得，多给孩子们增点营养，好好读书，快快长大吧。”

　　这一辈子她不怕苦，不怕累。阳风几年她熬过来了，哪想到去年12月22日这一天，是她永别人世间的可记可咒的一天!

　　这一天，我喂她的饭，她不吃了，喂她的水，她缓缓地启动嘴唇接一点点。冬季那两个月，她的吃喝拉撒都得我管了，近三年里，我与小孩们都是推她坐着轮椅带着她散步了。

　　这一天，她粒米未沾，崽女五个和老大的小孩曾孙们早回来看过她了。五个崽女都很听话，都很有出息，当年流着泪吃蛋的小五子如今是某法院四级高等级法官了。她觉得老妈一天都没进食不是好征兆，当夜自己留在家里睡，帮我一起照顾。说实话，那段时间我疲劳得真无法想象，边喂她的饭几次疲惫地睡过去了，碗摔到地上，打烂了饭碗。

　　这天夜里，我安顿她睡下，我也就睡过去了。凌晨两点我被她揭被搧被所吵醒，寒冬腊月，冷啊，我起来给她盖好，她照样又踹开，我开灯一看，原来她小便在床，衣被全湿。我立即叫来老五，一起换了床单和她的内衣内裤，就各自继续睡觉。

　　这下妻子睡得很好，侧身还搂着我的右脚睡了。我在疲劳中烂睡如泥，凌晨6点才醒，心想妻子昨夜睡得好安心，我慢慢地把脚从她的手下抽出，起来一看她是一身的凉气，我赶紧叫老五打120到家来接诊，医生测了她的心电图，结论是：没有生的迹象。

　　啊!怎么会勒!她一直活在我的眼前呀!她把仅有的一个蛋让给我吃!她把二百多斤一包白糖的麻袋挥手摔上案板!她劝慰我好好工作莫分散精力，她宁愿忍受苦累战胜风险坚守在那离家很远的工作岗位上啊!一个那么一生坚强自律的女性，就这么安安然然平平静静从我身边走了吗?

　　心与心需要取暖，天和地也要共生，相互依存才能捱过艰辛复杂的人生。天上有爱，人间有情，天地有别，阴阳相隔了!小孩们一个个哭成了泪人!

　　我眼泪已干涸，我欲哭无泪!

　　我在倾心寻找我那失去的爱!

　　我在盼回那份永远远去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