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罗绍基 袁明珊 罗树桃
20世纪六十年代前出身的人对茶亭都不陌生。那时,农村汽车和公路还很不发达,货物运输以人力为主;探亲访友走几十里山路如果不要挑行李,那简直是一种奢望。好在那时每隔5至10里路都建有茶亭,因而,无论挑夫和行人,到茶亭息肩、歇脚、饮茶便成了不二选择。
随着社会的发展,尤其是改革开放以来,在“要得富,先修路”的倡导下,农村交通状况得到了极大改善。不但货物运输告别了人力,就连人们出行也很少步行了,除公交车外,还有自驾车、摩托车、电动车等多种选择。随着交通工具的改善,山路边的茶亭也就渐渐被人遗忘了。
当昔日的古茶亭在人们意象中都成了“文物”“遗址”时,新化县水车镇楼下村和树坳茶亭——大舆亭,却仍原汁原味地保持着古茶亭的全部功能。初冬一个晴朗的日子,我等二三好友相约去现场求证——水车镇与文田镇接界处有个山坳叫和树坳,明清至民国时期,此处是新化县城至溆浦县的乡村驿道。据当地《罗氏族谱》记载:清光绪十二年(1887),族人在和树坳修建了茶亭,取名大舆亭(俗称和树坳茶亭)。茶亭距今已有130余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在全县古茶亭大多消失的情况下,此茶亭不但存在,而且至今有人烧水供茶。
大舆亭系青砖瓦木结构,附属设施(一个小四合院)土改时分给了农户,后来都拆掉了。茶亭主体四扇也在修乡村公路时拆了一扇,但保留下来的三扇两弄仍柱正梁平。因昔日茶亭住持老头长年累月打草鞋,有一只柱子距地面约70公分处被草绳勒出了磨损痕迹,其它梁柱无半点腐朽现象。进亭左侧,供游客休息的长板凳还在,右侧板凳则换成了沙发。板凳、沙发都擦得干干净净。板凳前摆着桌子、热水瓶、茶罐,分别装有热茶和凉茶,旁边的椅子靠背上挂着两个薄膜袋,分别装有茶叶和一次性杯子。为防止禽、畜进亭糟蹋茶具和污染环境,茶亭正面围了防护网。
我们正认真留览之即,供茶人郑时强的妻子曾秋嫦女士提着一壶滾烫的开水赶到,她热情地给我们三位“不速之客”各倒了杯热茶,然后把剩下的开水倒入热水瓶后便匆匆离去。过了片刻,有几位男、女茶客来到亭内,动作十分娴熟地从薄膜袋中取出杯子、茶叶,倒上热茶,然后坐上长板凳开始品茶、聊天。据他们介绍,现在过往行人不是开小车就是骑摩托,很少有人来茶亭歇息,来这里喝茶的都是在茶亭附近劳作的本地村民,他们到茶亭喝茶比到家喝茶更方便。
据悉,茶亭自建成后,一直有专人烧水供茶,此习俗代代相袭至今。2019年,第三代传人罗友娥以91岁高龄离世后,由其儿子郑时强、儿媳曾秋嫦接班(第四代)。郑时强夫妇经营着楼下村卫生室,因医术医德俱佳,常年忙得不可开交。但再忙,他们也不会停止供茶。接手4年来,夫妇俩已义务投入茶亭维修费、茶叶、茶杯及修建公益厕所等费用达4万余元。
此情此景让我们赞叹不已,这就是纯朴、善良的中国农民,不计个人得失,只为服务山区人们。
古茶亭内更引人注目的是镶在东墙上的“育婴碑”,它由“育婴碑叙”和“捐建人芳名”两部分组成——这是我们看过的县内几十座茶亭没有的古董。此碑立于1890年,即建亭后的第三年。碑文为正楷凹刻,由技艺精良的石匠镌刻;书写人书法造诣之深,放到当今绝对是不争的一流书法家。从内容到形式,育婴碑是一件极具欣赏价值的艺术品。
为什么要立此碑?据“育婴碑叙”和当地老农介绍,清代晚期,当地农民很穷,加上严重的重男轻女思想作怪,产妇如生下女婴多被溺死。为此,当地乡贤富户发起筹建“育婴社”,很快达成共识并形成决议,响应者达150余人。他们捐钱、捐粮、捐田、捐地、捐山,所有捐献者碑上留名。所捐钱、粮、及田土地租都换成稻谷收储于茶亭后粮仓,茶亭附近一座捐山划给供茶人砍柴。从此,凡当地罗氏族人贫困户产下女婴者,三年内每年可到育婴社粮仓领取2担稻谷,外姓人减半。
解放后,虽然钱、物、田、土、山、房屋等全部收归国有“洗牌”后再重新分配,但人民政府尊重公序良俗,将茶亭主体连同那座柴山仍留给烧茶人使用。故该规则一直延续至今。
看完茶亭我们意犹未尽,于是再去楼下村卫生室采访了第四代传人郑时强先生。郑表示,只要还有人来茶亭喝茶,他就会不折不扣地把供茶习俗延续下去,他一定会让他儿子成为第五代传人。郑时强既是乡村医生,也是新化著名武术家晏西征的徒弟。郑还向我们展示了恩师晏西征先生为大舆亭题写的一首七律诗——
陋习成灾不可言,贫家生女溺床边。横心似免沉烦缚,割肉难逃魄虑煎。喜有乡贤襄义举,恩施德泽到茅檐。残亭石刻今犹在,斥劣讴仁忆往年。
我们从小接受教育,读得最响的一句话就是——祖国啊,我的母亲!从来没有人错读成“祖国啊,我的父亲!”其实古往今来,大家都懂得,所有男人和女人都是女人生出来的,不必说十月怀胎的辛苦,单是分娩那一刻,就是女人命悬一线的生死关!单凭这一点,我们就应当尊重所有的女人,敬爱所有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