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建宝
烟花被老板用一辆罩着蓬布的大卡车装到了一座破旧的厂房,黑乎乎的双手抱着把它小心的码在最底层,烟花一声不吭,尽管被上面和它长得不一样的各式的胖的瘦的其它烟花压着。它看不到周围任何景色,但它习惯了疼痛,习惯了黑暗,因此孤独并不让它感觉孤寂,它也不期有一天能摆脱这种束缚。它以为这就是生活,安静地待在最底里,享受着晚上从门洞里吹进来的微风,听着外头田野里喊着它名的蟋蟀声,长一声短一声。它想着何止我孤单,那黑夜中吱吱叫着的老鼠,顶着寒风的白杨树,像铁汉一样的电线杆何偿不是!每每念着这些,烟花就心满意足了,虽然窝在一个纸箱里,但伙伴多着呢。也不知过了多久,大概二十年也许三十年,烟花在年岁的轮回中渐渐失去了生气,慵懒得再也不抱任何幻想,它以为就这样了,一生安静到发霉,渐渐腐烂,成为泥土。
就在这一天,一个男人走进了仓库,他漫不经心,吊儿郎当地踢了它一脚,对着烟花说:“嗨,你好哦,你在这呆很久了吧,无趣吧,我带你出去玩吧。”烟花惊惶惊恐,睁大着黑乎乎的眼晴,男人温顺地抱着它,温柔地抚摸着它被压扁的身子,别怕,有我呢,余生啊,我让你绽放,照亮整个天空。烟花满面通红,天真地望着这男人,把生命之钥交给了他。他抱着它,迈着八字,仿佛抱着万两黄金,小心翼翼。烟花想哭,但憋住了。它怕眼泪弄湿了他的鞋子,它怕他失去点燃它的信心。他把它放在了空阔的地方,兴高采烈地把它不敢给人看的尾巴扯了出来,颤颤巍巍地把它抚平,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点燃了它,哧哧哧,它不敢相信,居然有这么一天,它还能冒着火花,像火箭一样屁股冒着烟,满腔热情地燃烧。然后吹着欢快的口哨,千军万马一样冲上了天,红的,绿的,手舞足蹈地升到了半空,照亮了村庄,田野,它欢快地尖叫,大声地喊着男人的名字。啊,太幸福了,太快乐了!即便再在仓库里待一万年,只求这一刻的绽放,只要仰着头宠溺地对着我笑的你的这一秒,多么值啊。烟花笑着笑着哭了,哭着哭着笑了。它呯呯呯地从这个屋顶跑向了另一个屋顶,从屋顶冲向地面,又兴奋地从地面旋转三百六十度冲向了天空,与月亮拉钩,笑得全身乱颤,仿佛中了合欢散的仙女。它听见了人们的赞美声,兴高采烈地在人群中搜寻着那个男人,他快乐的朝它挥挥手,转身朝另一幢房子走去,烟花惊恐极了,它用尽全力向他甩去了自己的身躯,那铅灰的,已经燃烧完的空荡荡的身子粘在了他的身上,他嫌弃地拍了拍脏了他衣服的烟灰。烟花伤心极了,漂亮的鲜艳的衣服一下子变成了灰色,脸蛋也变得铁青,身躯摇晃得如中了十万枝利箭,踉踉跄跄,它放空了自己,失去了铅心。烟花望了一眼黑黝黝的天空,又回头望了一眼远去的男人,撕碎了身心,粉身碎骨的掉到了地面,泪水流进了地里,长眠。
一天,一个小男孩和一个小女孩手牵手闯进了仓库,女孩对着男孩说:二哥,你瞧,墙角有烟花呢!男孩叹了口气:唉,这已经不是以前的烟花了,那时侯的烟花啊,暖心,贴心,现在的烟花啊,点不燃,潮湿了。小女孩轻叹一声:你都没有好好地去抱一抱它,也没有好好地去看一看它的心,也没有体会它绽放后的被人遗弃的心酸,怎知此墙角的烟花不是彼仓库的烟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