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戴国成
我认识哑汉还得从三年前说起。
那年元宵,我娘因一场意外匆忙离开了人世,全家人沉浸在悲痛之中。举办丧事在当地请了一班帮忙的人,做杂役的自然也少不了。有天中午开饭时,来了一个不速之客,他燃放了一串鞭炮,在我娘灵柩前恭敬地点上三柱香,行磕拜之礼,接着就抢事做,扫地端菜送茶干得甚是熟练。
我细看:蓬松卷发,黝黑黝黑的皮肤,矮短身材,单薄的旧棉衣,一双开了口子的旧胶鞋,好像没洗过一样。他对着我嘿嘿嘿地笑,左黑脸上显出一个小酒窝,分明带着三分羞涩,右嘴角微微地扬起,似乎想张口说话,但只听见“支吾支吾”的声音,原来是一个会做事的哑巴。
我细细打听,哑汉是个四十多岁的光棍,是同一个镇子里的人,距离我家约摸二十来里,住在大山深处。听人说他一生下来并非哑巴,因一场疾病引发高烧,那时他们家境穷,请不起医生治病耽搁了,因而丧失了说话能力。后来他爹娘也走得早,左邻右舍就接济他。他是吃百家饭长大的,为人忠厚,干活踏实。凡乡间红白喜事生日寿辰亦或修屋深造,他闻讯后会立马赶来,自愿加入帮忙的队列中来。给他报酬是只要管饱饭,工资无所谓,任由主家打发好了。
每次开饭时,他总是先做事,后吃饭(不想白吃),但从不上桌,总爱添一碗饭,随他人倒些菜,自已一个人径自走到大门外边的台阶上享受着吃。他也许是担忧被主家和客人嫌弃。
我看他这么勤快,丝毫没有撵走他的意思,打心眼里有点喜欢上他了。第三天深夜,轮着我在厅堂守灵,其他人都睡去了,哑汉蜷缩在大门外的角落里,寒风刺骨,虽刚立春,外边风大,天刚下过雨夹雪,他能抵御阵阵寒意吗?我走到他身旁,拍了拍他肩膀,用右手指了指大厅中烧得正旺的煤火炉,示意他坐过去。他见我毫无嫌意,扬了下眉毛(好象难以置信)镇定了一下,开心地咧嘴笑了,起身坐到厅堂里来。刚坐下长条凳,瞧见我身后一把躺椅,他站起来在我胸前用双手比划,似乎想与我交流,我看不大明白,只能揣摩他要表达的心意,后来又重复了一遍比划,嘴巴发出"啊啊啊″的声音,我懂了,他想借用我的躺椅休息一下。我点了点头,他躺了上去,舒展开身子,不久就齁声四起,进入了美美的梦乡。我看他睡熟的样子,想着他寄人篱下的境遇,我的鼻子不禁一酸,那晚我思绪万千,毫无睡意,我从别处挑了一件厚棉袄盖在他身上,就这样熬过了一个通宵。感谢哑汉那晚的陪伴,我不觉孤寂,他也如此。
隔一天轮到二哥守灵,记得凌晨三点时,二哥把我唤醒,说“哑巴不好了,你去看看”。我二三步赶到厅堂,见哑汉痛苦兮兮的样子,双手捂着胸口,在他长凳下有一大滩呕吐物,他额头沁出汗珠了。我迅速用手摸摸他额头,好烫,接下来哑汉又开始全身发抖了,我对二哥说“你先去发动车子,赶紧送医院”,二哥去备车了,外边正劈劈拍拍席卷着狂风与雪粒子。我找来一把伞撑着,用右手搀扶着哑巴上了车,到医院后,寻医生挂号取药折腾了好一阵,最后安置好哑巴后二哥才放心回去,我在医院陪哑巴打点滴。哑巴高兴得像个孩子似的,紧握住我的手不放。
笫二天我开车把他接回来,并让他同我们家人共一张桌子吃早饭。在席间我嫂子开玩笑说要给他做个介绍,找个婆娘。他顿时来了精神,眉毛都拧成花了,呵呵呵地使劲笑,把右手插进上衣夹袋里,摸出二张红色百元大钞在空中抖得“哗啦啦”地响,好像在说“娶老婆不差钱,打发媒人也不差钱”。我们见此情景,也笑做一团。
接下来的几天里哑汉放铳,接鞭炮,端茶,扫地,搞搬运,勤快得很,似乎没闲过,最末我打发了他二张大钞,也算是对他劳务付出的认可吧,虽然不对等,起码还是给了他尊重。
后来哑汉去了何处不知道,过得怎么样也不知道。今年春节回家陪老父过年才突然忆起哑汉来,我问父亲“可曾见过哑巴”。父亲闷不作声,神色凝重,有一种不详之感突袭我的心头。最后父亲艰难吐出“哑汉不在了”,这晴天霹雳差点击倒我,“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说不在了?”这消息令人窒息,我心头像是塞了无数铅块那样沉重。
父亲说他没见着哑汉,听旁人说的,旁人说千真万确。去年哑汉所在村庄发生了一场大洪水,哑汉为了抢救一名上学途中被洪水冲走的小男孩,他不顾自已不识水性,率先跳下洪水拉扯小男孩,小男孩得救了。而他却被无情的洪水卷走了,乡间从此少了一个爱帮忙的哑巴。
这是哑汉短暂一生的真实写照。在我们身边总有一些默默无闻毫不起眼的小人物,生活在社会最底层,但他们朴实无华,他们用尽热情乃至生命演绎着一个个动人的故事。尽管不为世人所知,尽管不被世人所颂扬。但愿平凡的哑巴,你在天国过得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