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儿时的新年,父母亲忙碌了一年后,终于盼来了短暂的年假。父亲每年都雷打不动地要回到远在山沟的老家,那里有父亲的父母和亲人,有泥墙老屋。母亲每年望着父亲远去的背影悄声叹气,但是也经常对我和哥哥说:“你们的父亲是个孝子,那个山沟沟里的家好不容易将他送进城市,他能不回家吗?”
父亲每年都会揣上年终奖,背上家里的一些食物,骑着被我们称作“二八大驴”的自行车,一路上吱呀吱呀的奔赴老家的方向。父亲不敢带我们回老家,因为回老家会给同样不富裕的亲人们带来负担,也会因为路费、吃住等费用无力承担而超出自身家庭支出能力。但是父亲拿走年终奖后也让母亲手头变得拮据起来。
记得父亲走后,母亲总在半夜抹泪,然后在大年三十的夜晚,为我们煮上一碗鸡蛋挂面,就算是我们兄妹的年夜饭。但是母亲从不曾抱怨过父亲。
常常听母亲说,父亲会驮着食物骑着自行车行走将近三个多小时的路程。以前不管是城市还是乡村,路面都是泥土路,满眼的农田,耳畔是用于灌溉的井水被水泵抽出来顺着田埂流动的翻滚之声。父亲就这样不停地骑着,骑过水沟,骑过坡地,最终会通过陡峭的山路,然后才回到山沟里的家。那悬崖峭壁上的山坡路,让父亲的自行车摇摇摆摆,分外危险。老家的爷奶早已期盼着父亲的年终奖,希望可以拿出来为家里置办年货、买新衣,年幼的孩子们还未等父亲放好自行车,就早已掏空了袋里的食物。面对跳出农门的父亲,全家的希望都寄托在他的身上。
这条遥远的“年路”,不管风里雨里,父亲一直坚持了十多年。其间经历了肆虐的狂风、漫卷的风雪、泥泞的雨地。父亲为了省钱,从来都舍不得坐公交车,唯有一辆“二八大驴”陪伴着父亲的归家“年路”。记得有一次父亲从老家回来,满身的泥和雪,我望着窗外漫天飞舞的雪花,无法想象父亲是如何艰难地骑行才能回到家中。
曾经我们兄妹都特怨父亲,要不是他带走家里的食物和年终奖,我们也能过个像样的新年,也可以和同伴一样有新衣服穿,有肉吃,而不是守着一碗鸡蛋挂面度过除夕之夜。但是直到爷爷去世的那一天,父亲在家里获知消息后哭成了一个泪人。我们呆呆地望着父亲,听着他哽咽地说:“我没有照顾好父母,家里为了让我进城上班,吃了那么多的苦,我不孝呀!”我和哥都哭了,那一刻我懂得,父亲是念着老家的恩情,总是希望回报家人,是我们不懂父亲的心呀。
现如今,父亲再也不用骑着“二八大驴”穿梭在泥巴路上,也不用骑行那么危险的山坡陡路,现在的城市早已变成宽敞的柏油马路,老家也建起了砖瓦楼房,洁净的路面上车水马龙,父亲想回家随时可以选坐多种交通工具前往。但是父亲老了,没有了爷爷奶奶的老家,兄弟姐妹都各自散开,父亲就很少回去了。
只是,这条被父亲骑了十多年的“年路”,早已印刻在父亲的记忆里。那山野坡地、土胚房子,泥瓦灶台,土炕劈柴,都成为父亲心底难舍的回忆。(宋小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