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朱校梧(朱泽华女儿)
父亲七十岁,是家族关注的大事。这个生日非比寻常,是父亲患病后最大的心愿,也是子女们心底的期盼,更是顽强乐观的父亲与病魔作斗争的重大胜利。
不善言辞更不善表露情感的父亲,写起文字来却真切感人。同样不善言辞的我也很想用文字来记录一下我的父亲,让他能看得见。却因懒惰也因沉重,一直没有提笔。今天,借吉日,来唠嗑唠嗑他——我的父亲。
记忆中的父亲很帅气。看过他最年轻的照片是当兵的照,身着军装,精神抖擞,帅气十足。有一次,细姑说:“你爸年轻的时候是个大帅哥,比照片还帅。”可惜的是,那照片后来不见了。再有就是我读师范三年级那年春节,在老家晒谷坪的合影,胡子拉碴中,仍见父亲一份帅气。很少给父亲照相,可翻翻父亲少有的照片,即便老了,也还是很有精神的。尤其是爷爷百岁冥寿时,照片中的父亲笑得很灿烂,是因为达成了心愿的舒畅吧。当日的祭文是他亲自写亲自读的。
印象中的父亲很严厉。小时候,父亲在水泥厂上班,只要家门口的塘头传来父亲的咳嗽声,堂哥堂姐就会提醒我和弟弟:“你爸回来了!”玩闹中的我们自然要收敛很多。我们常常在吃饭的时候会尝到筷子头的敲打,在家务没有做好的时候会受到严厉的批评,在假期没有完成作业的时候会提心吊胆。
作为女儿,父亲对我,虽严厉,但还是有很多美好记忆,严肃的父亲也经常给我举高高,挠痒痒。犹记得初中有一年开学,我用棕黄色水泥内包装纸包了新书。父亲在历史书上写下“中国历史”四个大字,后来班主任曾老师看到了称赞说:“你爸爸的字写得真好。”稚嫩的我心中有份暗喜。我去师范读书时,是父亲铺的被子;到梓门桥上班时,又是父亲挑的担子。
父亲的严厉,弟弟的记忆估计会更深刻。以前老家的楼门上写着“打倒重女轻男”,那是年少弟弟抗议的方式。可是,每次外出,跟腿的都是弟弟,带去南岳的也是弟弟。这就是男孩女孩不同的教育吧。然而,我却遗传了父母刚烈的性格,弟弟则柔和多了。
心目中的父亲很善良。父亲虽严厉,性格爆,但父亲是善良的。父亲转业的时候,部队发了145块钱,父亲分做了两份,一份留给小家庭,一份给了父母,因为父母年老,还有弟弟妹妹们需要照顾。以前的农村里,叔伯多,挨在一起,经济状态也不好,常有矛盾。但父亲从不会让我们卷入纠纷,总是教育我们要尊敬叔伯长辈们。奶奶过世很久后,我听闻当时分遗产时,在方案议定后,是父亲主动提出要给最小的侄儿分配一笔钱,因为他还在读书。那一刻,我真的觉得父亲是伟大的,胸襟很开阔。其实那时,与叔家是关系最僵的时候。大姑说每次回忆父亲小时候的事情会流泪,她说父亲只是性格急躁,讲话硬促,其实心很软,人很善良,敢于担当,也肯帮忙。确实,乡亲们需要帮忙时,父亲总是能不请自到,舍死霸蛮,尽己所能,从不会偷奸耍滑。正直善良的父亲舍得出力,不计得失,村民信任他,现在还担任村民组长,邻里乡亲平时都愿意到家里来坐坐,唠唠嗑。
记忆里的父亲很节俭。从小兄弟姊妹多,负担重,父亲说没有穿过新衣服。后来,我们给他买东西,他也总是说不要浪费。吃穿从不计较,也从不多花一分钱。直到现在,去长沙住院,父亲也不要人陪着。除了怕耽误我们的工作外,他心里想着的也还有不多花一个人的开支吧。这几年治病的费用是子女出的,是父亲的心结,常说拖累了我们。可我们的心里,是希望父亲永远在身边,有家可以回。
患病后的父亲很坚强。2018年正月,在长沙确诊为直肠癌,本来已经决定做手术,后来发现肺与淋巴结也有问题,医生会诊后建议保守治疗,不做手术。为了不引起他多疑,当时就告知了父亲直肠的问题,父亲虽有不甘,但他表示没有顾虑,只是记挂我和母亲身体不好。之后的这几年,父亲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去长沙住院,接受检查和治疗,然后回家吃中药。每次只是由弟弟或我老公接送,中途的时间都是他一个人料理自己,从无怨言。在家的日子里,父亲总是闲不住,要去忙些农活。家里有客人的时候,父亲还是会坚持拿锅铲。
今年4月,父亲病情变化,出现胸腔积液,插引流管回家。5月19日再去长沙,因胸腔大面积感染已经出现发烧、打颤、汗不断,下半夜导致休克,父亲被送进重症监护室,医生说迟送半小时就没救了。可在进监护室前,清醒状态的他仍不愿意母亲半夜惊扰我们。这个月初去肿瘤医院时,又说一个人去就可以了。长沙的医生朋友都说,父亲是个奇迹。这个奇迹是父亲自己创造的,也是一家人共同努力的结果。在此,感谢母亲的照顾和陪伴,感谢老公与弟妹的支持和付出,感谢家人与朋友的记挂和关心。作为子女的我和弟弟,些许付出,最是应该的。
以前,总认为父亲很年轻,也很健壮,从没想过要带父母出去看看世界。父亲患病后,这个想法突然迸发。在治病看病的空隙中,我们先后陪父亲去紫鹊界、韶山、橘子洲头、岳麓山、南岳山、九峰山、曾国藩故居、文塔山等地看了看。2019年国庆假期,弟弟陪着父亲去首都北京走了一趟。原本还想陪父亲去他当兵的地方看看,一直没有成行。行孝要趁早,但愿一切来得及。
(作者为乡村教师,农村阅读教育推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