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 牛

　　总会想起当年上学时的老师，尤其有几张特别的脸，让我印象格外深刻。

　　这里先说一位女老师，是我小学一年级的班主任，姓龙，矮个子，穿着朴素，扎两根麻花辫，这在五十年代并无特别，但长着一张娃娃脸就让我们特别感到亲切了。而她对学生也总是笑眯眯的，娃娃脸就像一个涂满阳光气息的红苹果。我每天看到那个红苹果就心里暖洋洋的，暖洋洋里还泛着一股甜滋滋的味道。

　　但突然，龙老师竟对我收了笑容，娃娃脸上像压了一层厚厚的云。那正是我父亲在一场声势浩大的政治运动中戴上黑帽子，并被清除出公职队伍，一些同学拿我父亲嘲笑我的时候。我心里满是惶恐，尽管不太明白父亲为什么会戴上黑帽子，也不明白这黑帽子的确切含义是什么，但晓得这黑帽子是连我也要被人看不起了。不过龙老师虽然对我不笑，但也制止别人嘲笑我，说同学之间要友好，大家都是祖国的花朵，长大都要为国家做贡献的。

　　但有个调皮的男同学却不肯听龙老师的制止，偏要冲我唱：xxx，被打倒，xxx的崽子要哭了。xxx是我父亲的名字，被公开批判的名字连小学一年级的孩子也都知道的。我在这个男同学的歌声中使劲憋住眼泪，他再唱下去我真的要哭了。幸亏，龙老师喝住了他。龙老师将那张娃娃脸板起来，严厉地对他说：“说了不要嘲笑同学，你怎么不听!”那个调皮的男同学朝龙老师哼了一下鼻子，别开了脸，这是抗拒龙老师的批评了。龙老师也许因了那张姓娃娃脸，常常让一些调皮孩子对她少了畏惧的。但这回龙老师一定要使出威严来，对这个调皮男同学用上了最重惩罚：去教室后面角落站上一整节课。调皮男同学这才终于服帖了，在罚站后按龙老师要求，对我轻轻说了声对不起。

　　那天放学时，龙老师将全班同学送出校门后，又单独送了我很远，——那年代可没有今天这样家长接送孩子上下学的风气，哪怕才上小学一年级的学生，老师也只送到学校门口，让孩子们自己回家的。我让龙老师牵着手，默默地走，一直走到离学校差不多两里远的岔道口。龙老师牵着我径直走进靠着岔道口的一家小吃店里，她叫了一碗甜酒冲鸡蛋，还叮嘱营业员多加点白糖，让我坐在桌边慢慢吃，她自己就坐在我身旁，用另一只勺子伸在我碗里轻轻搅动，为的是不让我烫了嘴。我吃完碗里的甜酒冲鸡蛋后，龙老师掏出自己的小手绢给我擦了擦嘴，又轻轻摸了摸我的脑袋，让我独自回家去。自始至终，龙老师都不发一语，那张娃娃脸一直云层不散，让我也一直不敢吭声。

　　小小年纪的我，当然还弄不清龙老师为什么要特殊关照我。但无论如何，那碗甜酒冲鸡蛋的浓浓甜香是深深留驻在我心底了，以致我直至今天虽然不爱喝酒，但却非常爱吃甜酒冲鸡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