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钊
在老家,写春联是春节前的一件大事。一幅好的春联蕴含着全家的期许和全年的希望,不求文字华美,只为情真意切抒发心声。
外公早年上过几年私塾,是那时村里为数不多识字且能写毛笔字的人。每年春节前夕,村里人总会早早问外公,什么时候有空给大家写春联。外公对着日历,掰着手指头算着日子,告诉大家一个准日子。
到了约定的日子,村里人三三两两结伴而来,手里拿着几张裁好的红纸、一包白糖或一两斤花生到外公家,就像赶赴一个盛大的节日。
外公早已在堂屋里摆好了两张拼在一起的八仙桌,桌上铺好一张沾满墨迹的白布。见有人来,外公连忙从里屋拿出一方用青花布包好的青石砚台,砚台是清末时中过秀才的太外公留给他的,砚台中央有一个被陈墨填满的浅坑,在默默述说着经年的往事。太外公留下的墨条早已用完,外公只得用墨汁替代。曾有人提醒外公,你那么看重这块砚台,不如用陶碗来装墨汁。外公只说了一个字:礼。
守礼,这是农家人的规矩。村里人按照先后顺序走进堂屋,将红纸铺好,将礼物放在一旁。多数人会让外公自行挑选对联的内容,村子不大,村里人交往也多,外公知晓每个家庭的状况和他们心里的期盼,选择的对联内容会让他们心满意足。也有自己带着对联内容来的,一张从作业本上撕下来的纸,字也七扭八歪的,但纸片的份量却不轻。
农活繁重,外公虽然平时很少练字,但多年写春联的经历让他很快进入状态。一幅幅如“和顺—门有百福,平安二字值千金”“百世岁月当代好,千古江山今朝新”的春联很快就能写好。写完春联的人,急忙将对联拿到门口的长绳上晾干;暂未排到的人,就三三两两坐在门口的长凳上,嗑瓜子聊天。当然,随家人一起来的,十来岁的小孩是坐不下的,或四处奔跑,或守在桌前,看着外公认真写字。直到家人叫他回家,也不愿离开。
村里人离开时,除了带走对联,守在门口的外婆会给他们捎上一些黄豆或红枣,村人推辞不收,外婆总会笑呵呵地说,礼尚往来嘛。
外公为村里人写对联一晃就是三十多年,对联内容从“—年四季春常在,万紫千红花永开”到“顶层设计好蓝图,地方落实惠民生”,纸张已由一大张自裁纸变为印有花纹裁剪好的纸,墨汁也从单一的黑色增加了更显富贵鲜亮的金色,唯一不变的,是寄寓着诗书传家希望的青石砚台,与外公写春联时专注的眼神。
外公已逝,我也在城里定居,每年春节前,我都会拿出青石砚台,滴上水,细细研磨朋友送的徽墨,为家里写上一幅春联。今年所写的是“好主义好路线好政策,般般都好;新中国新时代新面貌,处处皆新”。字谈不上漂亮,却是我最真的想法,我想如果外公看到如今的盛世,也会是他最想写在春联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