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讲一则笑话。
一天黄昏,我途经长沙民政学院东门,见马路斜对面的坡上有片菜地,而菜地紧挨一个茂密的树林。我大喜,只想疾快融入那片林子。于是我跨过马路,登上几十级由白黄两色小花装点的台阶。菜园子不大,绕它半周,直达林地。
这时天色渐晚,幽林里一团漆黑,上看不到天,地上模模糊糊,感觉不在同一个平面。我好生奇怪,这是通向哪里?我拧开手机手电筒照看。哇,——是“菖菖之墓”!惊出一声冷汗,再看一处,也是。才意识到,眼前是一个墓园!吓得我魂都冇得了,抜腿就逃,边摸胸口,边喘粗气,口中还念道:罪过!罪过!阿门!阿门!
从这则笑话,可见我对自然界的骄子是何等痴迷。老实说花草从小就是我追随的对象,幼年时期,我的头上颈脖手臂不是缠着山茶花油菜花紫云英野蔷薇,就是牵牛花野菊花辣蓼草等具有家乡风味的花种。
我还记得大约五六岁的时候,母亲大人交给我一个任务,就是每天扯一篮子猪草。那时候,为了扯草,我跟小伙伴们跑遍了邻近几个村庄的水沟、田埂、土坑、渠道、山坡、园艺场等凡是足可以登陆的地方。跑到最远处是跟大人们到六七里外的一个叫常宁的外乡。那里有个山坡,除了茶树,就是密密茸茸泛着青浪的鲜草。阳光嗅着草,折射出鹅黄色的光芒,蝴蝶在空中飞舞,鹧鸪在声声传情。当时的我贪婪地注视着那片草海,恨不能立即将所有的草驮回家。
后来,我做了城里居民,与花草接触得少。但前几年我突发奇想,要把家里打造成一个花园,将春天“种”在家。于是我在自家的防盗窗格上,种满了花草,而起床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依次奔向每一扇窗,逐个查看那些植物的动静。老实说,每盆植物跟先天比较,若发生些微的变化,都会令我眉目舒展,更别说盛开出美丽的花朵带给我的怦然心动。
而今,半个世纪过去,我对花草树木仍一往情深。可是,我却要与它们分离,就像过去闹阶级斗争那样,红五类与黑五类划清界线。原因是我患湿疹多年,屡治不愈,到接近检测过敏源,才知道我对草、螨虫和树的组合花粉过敏。得知这一结果我如同见到一把隐匿的匕首朝我劈来,无路可逃。对那些俏丽的花们,蓊郁的树木,葳蕤的草儿,而今我都要像唐僧见到老妖精一般回避它们。在家,我要加倍清洁和消毒所有的用品,谨防那些肉眼见不到却无处不飞花的螨虫。更让我欲罢不能的是,曾经我用满腔热血和爱怜之情浇灌出来的盆栽,却因为顽疾,我要跟它们做个了断。
当花草树木突然间成为我的一个“劲敌”以后,我开始神经质的抱怨起生活来:一怪我生活的小区树木如此之多。二怪城市的花儿都蔓延到马路上来了。三怪诸多的忌口令我感慨,自己活得连一个和尚都不如。至于草,只要我出门,总会与它们狭路相逢。
渐渐,春天的童话世界离我愈来愈远,秋天的丰收壮观景象距我天涯。一年四季我唯有到冬天方可松口气,但还得忌口,凡跟花草过敏症有关的食物我得悠着点吃。真是此生无恋啊!
可是话又说回来,天堂再好无人想去,是个正常人都会执着地在人间呆着,把“人生”之果吃透,吃透了才幡然醒悟,有些过往是靠“失去”留住。换句话说,只要我们内心的疆土沃腴,有什么样的春天不会复现!
立于广场朱亭,平心静气练一段八段锦,是一种格调;煮杯红茶,独倚窗前,伴清风明月,捧一摞书籍细读,是一种闲情;戴着口罩,围着小区每天跑几公里,是一种自律。从书林里遥望山山水水,千花竞放,万树比高。过上这样的日子,鄙人是再也不会为不能亲近大自然的花草树木而遗憾了。(雨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