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芬祥
进入1977年新年,日历又撕去了20多页。新年前就宣布进入了冰冻警戒期,固定监测哨的人员随即就位。由冷水江供电所负责运行维护的220千伏金株线路首端一段,线路穿越山峦叠嶂,在海拔900多米的山峰最高点羊半天,设立了一处线路固定观测哨。
离春节还有半个月,浓浓的年味随着冰冰的天,人声鼎沸般地走过来了。市面上置办年货的人群,遍地沉浸在熙熙攘攘的闹市中。
今天,我们巡线班要上冰山巡线。在同一个方向上,还有流动哨的人要去海拔500多米的雷峰坳观测35千伏岩锡线路。我们是去羊半天探访哨所人员,并为哨所送去生活食品。
所里安排了一辆套上防滑链条的仅剩有的敞篷工程车,不到八点,司机把车开到了进班室门口,静静地等候我们。巡线班长王如树带着八名巡线工人、技术主管洪志成、还有进入冰冻期还未去过羊半天的我,不约而同先后走近工程车,一个个爬过腰高的护板栏杆,踏进车厢,站在两旁栏杆,戴着纱手套的双手紧握栏杆,人挨人靠得紧紧密密。王班长发号了:“开车吧!”司机在驾驶室大喊:“驾驶室空着两个位置,下来两个人吧。”
说起“驾驶室空位”话就长了。在供电所施工人员出工,班长照样还在清工具、配料;收工回来,班长还在工地清扫检点工具材料。可是在施工用的工程车驾驶室,就看谁先到先占住驾驶室位置。有次我跟车出去,线路检修都是沿途一个个点下人、卸金具。到了那个点,当班长的,或工作负责人就在驾驶顶盖用手敲打:“停车!停车!”司机经常出现未听清,车子离应下车的位置已经驶去了20多米远。为这事我在班组、在职工大会上都谈到过坐驾驶室要从工作实际出发,从尊老着想,驾驶室要留给安排工作的班长或工作负责人。有些年青人注意到了,有些年青人还是谈归谈,坐还是照坐。有次我站在要出发的工程车旁,看到驾驶室坐的年青人,我就问:你们今天是工作负责人吗?年青人笑了笑尴尬地从驾驶室下来爬到车厢上去了。久而久之,成为一种风气。
因此,王班长听到司机喊“驾驶室空着位置”,像大梦初醒似地才想了起来:“洪老师、张所长你们俩下去吧。”说起来也是,冰冻天出车能在驾驶室坐坐,该是何等的享受啊。可我们的线路工人就是一个冬天接着一个冬天,不就是在敞篷车上度过来的吗?他们曾经何时有坐过驾驶室的待遇呢?我一沉思:王班长年将半百,技术主管洪志成是大家尊称的“老师”,至于我,中年半节,还轮不到我养尊处优。我脱口就说:“今天,车上王班长是指挥。洪老师该照顾,还是你们俩下去吧。”洪志成连忙“不,不”地说:“我还要在车上观察线路冰情呢。”王班长知道都会推推让让,耽搁太多时间,一锤定音:“大家都别推让了,挤在一起风雪钻不进哩。开——车——。”
汽车开动了,驶离了市区城镇,急速地进入山区便道,车速慢了下来。从车上观察到横在前面粗大的结冰导线银装素裹,清晰可见,身负冰层荷重的导线弧垂,更是深沉沉地低垂着。一阵紧似一阵的冷风寒气袭来,久经磨练的巡线工,紧闭双唇,在飕飕的寒流中抖动。唯有那炯炯有神的眼睛,目不转睛地沿途观测导线。一路上的巡线工下车了又上来了,上来了又下去。目测不到的地段,走下车,爬山上岭,一直到顶点,到达目的地。
我们来到了羊半天山脚下,车停在路旁。大家扛着大米,提着蔬菜,背着肉食副食品,踏着盘山而上非常熟悉的冰山小道。这个岭的坡道大约两公里。走到半山腰,都有点出粗气了,再往上走,已经近似匍匐地爬行。一个多小时的爬行,踏到了岭上。一览众山下,白雪皑皑,一片北国风光。观测哨值班的人员走出哨所,像亲人迎接着我们,一把将食品接过去,大家互相致意问候,介绍情况。走近离地2米多高近30米长的模拟导线上,覆满了厚厚的冰层,简直就像一根洁白无瑕、亮丽晶莹的天然冰棒。我连忙问起模拟导线与架空导线冰层的差距。值班人员说,天上地下,差别无几。20多米高杆导线气温更低,但要流过负荷电流;地上气温相对要高,但不受负荷电流牵制。所以真难有丝毫之别。我们根据用内卡测量模拟导线冰层和架空导线的弧垂综合分析,覆冰超过10毫米就发出融冰冰情报告。好在这几天冰封雪冻,天上没有毛毛细雨,也没有细雪纷飞,没有给导线带来更沉重的覆冰。
“通讯情况如何?”那时没有移动手机,是从地上放线架到有线电话杆上,而手摇电话是监测哨最重要也是唯一的传输通讯工具。
“还好。”哨所人员继续谈到:“还没有发生过通讯中断的事故。去年偶然一次电话摇不出去,眼看冰情不能报告省中调,我们就走下山,跑到农村大队部紧急敲门把电话摇出去了。”失去通讯,哨所变成虚位的摆设。在紧急情况下还能有应急的方案,我们都放心了。要知道,冰情就是军情,来不得半点闪失。
这个日夜与冰山为伍、与覆冰导线作伴的观测哨,单一、枯燥、呆板、寂静,一个季度下来的光景该是如何打发?说实在的,年复一年,我们怎么不为观测哨人员考虑?哨所人员打开了话匣子。
有一位正正板板的人说:“我们外线工就决定了我们的工作性质,无论在深山老林,还是在平地,只有工作选择我们,我们不能去挑剔工作。”
另一位介绍了哨所的工作,当讲到了哨所工作的丰富多彩时说:“所里配备了收音机,按时收听天气预报,让我们了解、掌握未来的气候,这是绝对不能塌场的。听完预报听时事、听音乐,别看哨所方寸大,国内国外大事全知晓。”
还是开头那位作古正经的人又引以为乐地说:“山那边羊半天靠背的农民老乡,常常来哨所做客,带点红薯、花生、南瓜子,边吃边拉家常。哨所人员撤除,老乡就成了观测哨房屋的义务看守人。”
和工人们交谈,意犹未尽。哨所开饭了,端来两大碗白菜拌肉丝,一人一大钵饭。一看表,才知道是下午三时了,止不住狼吞虎咽。我边吃边问:“流动哨的人吃饭怎么办?”王班长说了,到了需要吃饭了,他们与沿途农民混得滚熟。给三两粮票,三毛钱,农民不多要,南瓜米饭尽管你吃的。”
饭吃完了,我又想起一件事向王班长说,春节期间留守在哨所的人员,安排轮换一下,让他们节前到家里报个平安。
该嘱咐的都讲了,我们就起程返回到山坡下,流动哨的人听到汽车的喇叭声,先后从农民家里走出来了。攀着栏板,踏上后轮,跨过栏杆,车上的人一个未少,车厢上位置一个未变,紧紧握住栏杆,迎着风雪。汽车启动了,告别羊半天,告别远离所部、远离家门的哨所兄弟们。大自然赋予我们生命,我们就要与大自然灾害抗争,待到明天黎明时,我们又要奔赴新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