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小菊
前些天在直播间朗读冰莹的作品,鼻子忽地就酸了,眼泪开始控制不住。
我知道这样子很影响直播的质量,可真的见不得那些感人的文字。当读过了冰莹一篇又一篇散文后,我与她建立的那份感情更深了。所以,只要一读她那些饱含情感的篇章,心灵立刻就会有反应。
少年、青年时期的冰莹如此叛逆,反抗缠足,以死相逼,要求上学,几次逃婚终于离家出走,一次又一次的抗争里,她逃脱了缠小脚、做女红、年纪轻轻被许娃娃亲、被母亲包办婚姻等一系列的封建传统女性的命运。不但有了知识,有了文化,更有了与封建礼教作斗争的决心和勇气,有了反省女性命运、争取女性自由的先行者意识和行动。
这一切,让今天的我们来看,仍然很钦佩她的胆识和智慧。没有这一系列抗争,她就无法一双大脚行天下,就不可能进学堂与男生一起求学,就不可能走出小山村,不可能从军,也不可能有《从军日记》等一系作品的诞生,她的命运将会是完全不同的模样,有可能她与姐姐差不多:没有读过多少书,一切按部就班,出嫁后被夫家欺负,甚至在时代里早夭。
冰莹的叛逆让她有了一般女性所不可能拥有的经历,可这怎是一个很佩服慈禧太后、从清朝里走出的女性所能接受的“前卫”行为?母亲没读多少书,却记忆力惊人;没有多少文化,却让谢铎山这个地方男男女女做事时都喜欢看她脸色,听她吩咐。虽然治理家族事务井井有条,骨子里透出能干、勤劳、精明、霸气,但因为思想的束缚,眼界的狭窄,无法开风气之先,无法拥有冰莹这样的识见。也就决定了她看女儿的视角:她把女儿的这一系列行动,视为大逆不道,视为教子无方,尤其认为冰莹这个满女是她五个儿女中管教最失败的一个。可以想见,当年冰莹的种种言行,在谢铎山曾掀起怎样的轩然大波,又是如何深深刺痛了母亲的心。
过大年不回家,冰莹为了革命事业义无返顾奔波在南南北北。湘中乡下的老母亲,在风雪中,在万家团圆的炮仗声中该是望眼欲穿的吧?母亲何尝不爱女儿呢?尽管冰莹一而再再而三地让她失望甚至绝望。在漫漫长夜里她想满女,别人家的女儿婚嫁、生儿育女时她想满女,走进没了女儿身影的房间里时她想满女,在听到外面战乱的各种消息时,她在心乱如麻地想满女。多少时光,就这样又恨又盼,又念又挂地度过!儿女就是娘亲心尖上的肉,怎么可能不想不思不念呢?而这些情形,年青时的冰莹,是不会体会得这么深刻的。
所以,当冰莹自己也当了母亲,当她的母亲过世了之后,当年岁渐大时,当她在异国他乡时,思念起已故的母亲时,那份发自心底的爱与痛才会来得那么真切剧烈,来得那样无可抵挡,犹如万箭穿心。
我曾在多篇文章里读到了冰莹母女之间的故事:
——当年生冰莹时,她母亲难产,痛了三天三夜,以至接生婆要她们家准备“后事”,这种难以忍受、撕心裂肺的痛苦,当过女人的都会有真切的体会。为了孩子平安降临,冰莹的母亲还曾向南岳圣帝许下还“血盆香”的愿。
——母亲耐心地教冰莹两姐妹学刺绣,还说出一大堆的“心”来:只要你能虚心,肯专心,有恒心,下决心,不论什么事,都可以做成功!
——她喜欢给冰莹做颜色鲜艳的新棉袄,冰莹哭闹着不肯穿。
——她在火炉边督促冰莹背诗词,给他们姊妹讲故事。
——她把家里事务料理得井井有条,屋后的小花园里各种花草也都照顾得生机勃勃,那儿,可是冰莹小时候最爱玩耍的地方。
……
用我们现在的眼光来看,这是多么富有爱心、耐心,具有牺牲精神的能吃苦耐劳的好母亲啊,可是冰莹当年激进的思想决定了她的一切行动,她的所做所为,确确实实是伤到了作母亲的心。这一切怪谁?可否可以怪?
时光磨洗,徒有嗟叹。冰莹人到中年、老年后,开始了反省,刻骨的思念不仅出现在她流离辗转的旅途,困顿漂泊的日子,也出现在母亲节、过年等特别的节日,还出现在《两块不平凡的刺绣》一文中。这是母亲的遗物,是她一针一线,费时费力做出来的,一直舍不得用,给冰莹两姐妹当刺绣“教材”。如今,斯人已去,睹物伤情:
——十八年来,我一直把它带在身边,无论在炮火连天的前线,或者在敌机轰炸的后方,我总是把它看做和我的生命一样。
——我把母亲亲手绣的这两块枕头花裱好,装于镜框里,挂在我卧室以后,每个日夜我总要站在镜框前面静默几分钟。
——领悟了母亲的聪明和忍耐,也了解母亲的思想和毅力,更体会了母亲温暖的爱抚。
——仿佛从这些刺绣里,慢慢地扩大起来,她紧紧地抱住了我。我的视线模糊了,拥抱着我的不是母亲,而是可怕的空虚和悲哀……
一个有母亲的人,哪怕八十九十她仍然还是孩子;可是失去了母亲的人呢,有如天际孤雁,唯有哀鸣!此情此景,怎不鼻酸泪流?!体会过母亲的艰辛,了解了冰莹的经历与心路历程,才能真实地深切地体会到这一刻她心头涌出的巨大哀伤与悲痛!
母女连心,千古情同;再读文字,泪水奔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