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远洪

　　1970年，我和千千万万的铁建民兵一起，参加湘黔铁路大会战，在芷江县窑湾塘工地的工作岗位上过大年。

　　工地全线放假三天，沸腾的工地沉寂下来，一派安静祥和的景象。在他乡“过革命化春节”的铁建民兵，每人每天有半斤猪肉吃。这是够奢侈的事了。要知道，沿线几十万铁建民兵，每人半斤猪肉，要杀多少头猪啊。铁建民兵十分珍惜这难得的休息时间，相互走动去邻近连队看看老乡，或约上几个好友叙旧喝点小酒，或去县城逛街买点东西，共享新年的快乐时光。而我，却不能休息，按照营长的指示，过年这天要出一期《铁建战报》特刊，明天上午发到各个连队，作为新年礼物献给指战员。

　　为把握舆论导向，推动大会战进程，邵阳地区铁建指挥部办起《铁建快报》，以感召力强、信息量大、传播速度快受指战员喜爱。但由于版面有限，许多优秀稿件难以见报。鉴于此，各个县指、一些有条件的团营，推出了自办的具有特色的小报。新邵七营的《铁建战报》便是其中之一。它有8开大小，用蜡纸刻写，油印机印刷，每3至5天一期，内容多样，形式活泼，身边的人和事实实在在，活灵活现，让人倍感亲切。要是连队有好人好事上了报，感到很光荣。但是，要出这样一张小报，绝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要办好，更要付出心力。

　　首先，要认真修改稿子。做到标题准确，语句通顺，层次分明，条理清楚，标点符号正确，无错字别字。这个，我通过《铁建快报》编辑的悉心指导，一般稿件拿得下来。其次，要刻好蜡纸。把光滑透明有方格的蜡纸平铺在钢板上，钢板表面有浅浅的、细密的纹路，然后用铁笔在上面刻写。刻字是个技术活，握笔的力度要拿捏恰当，把握分寸，笔笔精到，才能刻出好的效果。若用力小，刻字印痕浅，印出来的字不清晰;若用力过大，笔尖划破蜡纸，油墨会直接漏到纸上，不仅字迹不清楚，还会出现一坨坨墨痕。其三，掌握印刷技巧。蜡纸要夹得平整不起皱褶，油墨要调制好，不可过浓过淡，使用推滚力度需恰到好处。只有把握好这三项技能，方可编印出质量上乘受人欢迎的小报。

　　由于工作需要，我担任营部秘书后，没离开过钢板、铁笔、蜡纸和油印机，它们成了我的好伙伴。通过磨砺，我修改的稿子句子通顺，刻写的正楷字、仿宋字中规中矩，加上印刷技术到位，在当时十几份小报中，这张小报有点名气，指战员们争相传阅。因此，营长特别在意它，看重它。

　　寒冷阴沉的天空下起了雪豆子，脆脆地打在屋顶上，跳跃着从瓦缝里蹦下来，滚到地上也不融化。一会儿，招来很多伙伴，聚在一起，好像是向主人问候大年快乐。紧接着，窗外的雪花飞飞扬扬，像跳着欢快的舞，给大年带来了喜庆的韵味。侗寨人家张灯结彩，春联飘红，随处都可听到热烈的鞭炮声。营长带着其他人下连队，营部就我一个人守家，显得空落落的。过年是万家团圆的日子，可我却只身在外，还要工作，感觉有点孤寂。雪花飞舞，北风呼啸，将蒙在窗上的塑料纸吹得“啪啪”作响。寒气袭人，我烧点柴，燃起一盆木炭，让屋里暖和起来。然后打开抽屉，拿出收集到的稿子，伏在桌上逐字逐句修改。稿件中，有忘我劳动、加班加点在工地上不停歇的;有多装快跑、填挖土石方再创新高的;有轻伤不下火线、带病坚持劳动的;有为当地群众挑水砍柴、做好人好事不留姓名的;还有不顾生命危险、舍己救人的……满满的正能量，让人肃然起敬。

　　不知不觉已到中午，踏着厚厚的积雪去营部食堂。路旁的小草被积雪覆盖，小树被大雪压弯了腰，像在恭候远方来的客人。雪很纯，纯得不忍踩下它;雪很白，耀得让人睁不开双眼，还有点晕眩的感觉。抖落身上的雪花，梁叔给我打了猪肉、豆腐，还有蔬莱。虽然没有鸡鸭鱼肉，但碗里的肉真香，吃着很甜很甜，感到心满意足。

　　下午开始刻钢板。天色慢慢暗了，我点起煤油灯，全神贯注，一笔一画，工工整整地刻写着。刻钢板是一件十分辛苦的活，一支铁尖笔夹在大拇指和中指之间，时间久了，中指被压出一个凹槽，硬硬的。按照惯例，文章标题用仿宋体，正文用楷体。笔尖在腊纸上与钢板之间发出“嚓嚓”摩擦声，像听音乐般悦耳，感觉很享受。

　　夜幕降临，我刻完了最后一个字，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有犹如划着一艘小船，经过一天的航程，即要靠岸般的感受。我搓了搓手，揉揉胳膊，伸伸懒腰。算了算，坐在桌子面前已有十来个小时。正当我起身准备离开座位时，炊事员梁叔踏雪而来，推门进屋。他知道我一个人在编印小报，便冒着风雪把饭菜送过来。这是年夜饭啊，菜品有猪肉、粉条和白菜，还特意给我下了两个荷包蛋。我感激梁叔，感觉革命大家庭的温暖，把饭菜一扫而光，肚子撑得饱饱的。

　　有能量，就有干劲。我开始印刷小报。把刻好的蜡纸固定到油印机上，装上与蜡纸面积相当的白纸，调好油墨，用推滚轻轻地来回推几下，蜡纸上的字就印在纸上了。我熟练地操作油印机，一推一送一揭，一张小报印出来。经过近4个小时的努力，300张小报印出来了。那淡淡的油墨气息扑鼻而来，一股清新而又别致的幽香。

　　终于可以休息一下了。望着桌上的劳动成果，倍感快乐，甚至有点兴奋。什么疲劳辛苦，什么委屈倦怠，都烟消云散。我随手拿起一张《铁建战报》看了又看，像打量即将出嫁的的女儿，感到很亲切。看着看着，情不自禁地将开篇的《新年献词》读开了：一颗红心忠于党，三线建设谱新章。我们肩负使命，服从祖国召唤，参加铁路建设，移山填海，取得过73天修筑75公里路基的奇迹;我们不畏艰险，意志坚强，徒步十天奔赴芷江，投身新一轮大会战，要为早日拉通火新段铁路路基再立新功!忆往昔，峥嵘岁月，望未来，仍须努力。在这送往迎来之际，《铁建战报》向全体指战员致以新年的问候!

　　……

　　年不同，年味也不同。这个在特定环境里过的大年，虽然显得清冷，淡薄，但我的心与伟大祖国同在，与党和人民同在，与铁建民兵同在，与远方亲人同在。至于年味，我想，工作和奉献也许是其中之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