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远洪

　　感谢诸位，来与我们一起，送别敬爱的父亲。

　　继今年4月、6月两次入院后的9月4日，父亲再次入住市中心医院呼吸内科。尽管状况一天比一天糟糕，医生也没有十分确切的医治方案，但父亲还是持乐观态度配合治疗，与病魔顽强抗争，期待着早点出院，享受太阳的温暖，挂花的芳香，儿女们的笑脸，亲人的祝福。然而，这些美好的愿望终归没有实现，于9月18日14时39分，走到生命的尽头。这个穿着草鞋、读翻身书、从止渴岭山区走出来的知识分子、共产党员、人民教师，我们敬爱的父亲陈义芳先生永远离开了我们。享年87岁。

　　以前，每每听到熟悉的、或不熟悉的人离世，只隐约感到悲哀或惋惜。然而父亲的离世，让我真切感受生命是如此脆弱，面对无可挽回的失去竟是如此的悲痛，一种“没了父亲”的失落感，沉重地压在胸口，让我喘不过气来。在这个世畀上，这种刻骨铭心的痛苦，只有作儿子的在失去父亲的时候才能真正感受得到。

　　1933年农历十月十三日，父亲在新邵县孙家桥区百坪村止渴岭出生。目不识丁的祖父，一心想着要把父亲培养成读书人，于是拼命劳作，供父亲上学。1946年，父亲高小毕业，因家境贫寒便辍学务农。父亲同班同学、后来成为我二舅的郭木生，介绍其妹、我母亲给父亲，1949年结秦晋之好。1950年，国家对失学的贫困学子搞劝学运动，下半年考入岳平中学，与原中央党校副校长刘海藩同班就读，并成为挚友。1952年，考入赣风中学，被分到涟源一中高十八班就读。父亲热爰文学、体育，数理化成绩也很优秀。1955年，临近高考填报志愿时，赣风中学的音美教师陶虹天天缠着父亲说，中国是个农业大国，农业的根本出路在于机械化，将来成为工程师那有多好。为圆工程师美梦，又没什么升学指南，从第一志愿到十一志愿，与陶虹老师同报了拖拉机制造专业。

　　高考考区设在邵阳市二中，父亲穿着草鞋步行百华里赶考。经过三个多月的漫长等待，迎来的是江西师范大学生物系的录取通知书。让父亲哭笑不得。后来打听到全国并没有招什么拖拉机制造专业的学生。名落孙山的陶虹老师，带着妻弟远赴新疆。十分无奈的父亲，怀揣着祖父借来的十六块伍角钱，从双峰乘船至湘谭，赴江西。在校两年，没回过家，寒窗苦读。1957年大学毕业，成为十里山区、我们祖祖辈辈的第一个大学生。

　　父亲一生没离过三尺讲台，先后任教于涟源四中、涟源二中和涟源三中，在岗37年。父亲专心治学，乐于奉献，多次评为市、地区优秀教师，被市记功一次;兼任市、地区生物学会副理事长;多年被省招生办聘为生物高考阅卷大组长。工作期间的事情许许多多，有几件事，要和父亲说说。

　　1967年，时值“文革”期间，学校停课了，父亲回到了家。准备带我到全国各地看看文化大革命大好形势，长点见识，并兑换好了全国粮票，拟定了行走路线。可经过几天的分析思考，毅然取消这次行动。年幼的我，对父亲的决定还存在不满。事实证明，父亲的决断是正确的，他仿佛站在河岸上，看到平静的河面下隐在的一个个旋涡，如果下去，就会有被卷走的危险。

　　犬概是1990年吧，父亲担任涟源三中教导主任，同时还担住娄底地区理科晋升中学特级教师评委。国家特级教师，享受国家给予的待遇和荣誉，是多少教师为之奋斗一生而最终只有极少数人能得到的。他把自己本该有的、县教育局指定给他的一个名额让给了同校的一位教师。身临其境，需要多么大的无私和勇气。想想，如果是我，我会像父亲那样做吗?我自己也说不清楚。事后，母亲议论他，父亲诙谐地说，谁叫我当了个草帽子官?

　　1994年，父亲退休，准备搬来娄底住。当时，学校分配给他一套有八十多平米的房子，算是高规格了。按教育部门规定，教师不能买房，但分的公房可以长期住下去，直至离世后再退给学校。当时房子奇缺，许多工作多年的教师分不到房子。一位年轻教师要结婚，没有婚房。他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找到父亲。父亲答应了这位教师的请求，短期内搬空了房子，成就这对夫妻的美满婚姻。

　　说到这里，我想大家都已经明白，父亲应该是一个优秀的人民教师。

　　2013年，父亲80岁。在娄底的许多学生，纷纷打电话来要为父亲操办寿宴。父亲婉言谢绝，不办寿宴。也通知所有亲朋好友不要来娄底。全家大小在市政府机关食堂吃了个团圆饭，照了张全家福。在父亲看来，已经是心满意足、似乎有点奢侈了。

　　敬爱的父亲，您一生爱生如子，桃李满天下。许多学生在您的教导培养下，成为党的高级干部、中坚砥柱、企业领导、学界精英。一个小小的电话本上，写满了他们的名字。可您从不让我们子女去认识或接近他们，避攀权附势之嫌。您一生没有房子，没有存款，可留给儿女们却是取之不完、用之不尽的精神财富。

　　父亲，您那个不让我上高中回乡务农的决定，我早已理解。作为长子，我有义务为您分忧。过去是这样，以后还是这样。我会承担起兄长的责任，在弟妹中起标杆作用，照顾好母亲，竭尽孝心，让母亲安度晚年，幸福快乐。

　　敬爰的父亲，我真的不忍心把您送走。但是更不可能把您留在世间。这世间，对您实在有些说不过去的事情。整整八十七年，越想越让人心疼。那就到天堂那边去休息吧，父亲。

　　谢谢各位，陪着我和父亲说了这么多话。

　　2020年9月22日上午于娄底殡仪馆富贵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