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周敏
接到婆婆去世的消息,我眼泪双流。不在婆婆床边打理是儿子儿媳的遗憾,没有给婆婆送终是儿子儿媳的不孝。
婆婆享年八十五岁,她生有四儿一女,但手中风筝的线放得很长:四个儿子,一个在云南,一个在湖南,一个在离家20公里远的城市,只有我们的大哥长年留在她身边。3月3日中午大哥帮婆婆擦净身子,抱起她的那一刻在大哥怀里走了。
婆婆是在春节后我们离开她正好三周的时间走的,是在油菜花开的季节走的。
2017年正月,勤劳善良的大嫂因意外走了,大哥的女儿已婚嫁,家里只有留下婆婆、大哥和大哥十岁的幺儿。多年来,婆婆每天清早起床给小孙子煮饭送他上学。去年农历十二月间婆婆就开始卧床了,双脚浮肿,腹部疼痛,没有力气坐起,每天只能喝稀饭吃流食。春节期间,我每天为婆婆换尿片、洗身子,辛劳一辈子的婆婆全身皱皱巴巴的,瘦得皮包骨头,婆婆已油尽灯枯,婆婆没有言语,我只看到婆婆眼角浑浊的泪花。
春节一周短暂的相聚,我们又要离别家乡离开婆婆回到各自岗位了。初六清晨天还没亮,婆婆和小侄儿也早早醒了,我们走到婆婆床前,握着婆婆瘦弱苍白的双手,婆婆一如几十年来每个别离一样地平静:好好工作,多赚钱给孩子买房。没娘的十岁侄儿背靠床档子,脸朝墙壁已泣不成声。
当我们匆匆赶回四川老家奔丧时,已经是凌晨2点了。村子已经沉睡。三哥三嫂还有老表弟在堂前守灵,老表弟是婆婆娘家亲侄子,他一定要陪他亲姑姑最后几个晚上。婆婆的灵柩被帘子挡着,我平静地跪在婆婆灵前,端详着婆婆的遗容,辛劳一生的婆婆好像还活着,只是因太辛苦太劳累睡着了。
堂屋天花板的角落里挂着个燕窝,灯彻夜亮着,燕子还在飞来飞去的,“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回想23年前我爱人接到家里的电报:母病,速寄五千元。我爱人没有马上寄钱,而是把未婚的我带回了家,带给了婆婆。我第一次踏进这个家,矮小的土砖青瓦房,伸手可以摸到房梁。婆婆48岁守寡,上有公婆,下有五个孩子,老大老二虽已成年,但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三个小的还在上学,家里的日子过得很是艰苦。田少地多,人均三分田一亩地,四川水稻只种一季,粮食不够吃,一家人经常吃红薯米、杂粮饭,吃腌菜。婆婆家十余亩地年年种油菜、花生、高粱、麦子等,全是套种,麦子地里种玉米,收了麦子又种红薯,一年到头不停耕作,孩子的学费、一家人的生活基本是靠地里农作物。
23年前婆婆只是做了个小肿瘤手术,康复后把她带到了湖南。我们结婚在郊区租了一套2室1厅的住房,婆婆总觉得房子是别人家的,住着不自在,帮我把孩子带到半岁,婆婆执意要回老家。三年后我们有了自己的新房子,又把婆婆接过来,住了不到半年,她还是执意要回家,我们怎么拦也拦不住。她说你们上班去了,我就像被关在笼子里,也没有个说话的人,老家天宽地阔的,一出门全是乡里乡亲,全是庄稼,种点庄稼身子骨也舒坦。我原以为城市里比乡下好,把婆婆留在城里让我们尽孝心,可是婆婆的根在乡下。
婆婆回到乡下后,把田土、自留地全部种上庄稼,依然套种耕作,每年光是摘花生就要半个月,每年要打二三百斤菜籽油,卖二千多斤麦子。婆婆和村子里的乡亲一生守着村庄,守着土地,年复一年地过着朴素自足的生活。
根据乡里的习俗,婆婆没有和公公葬一起,婆婆的坟地选在婆婆自己的油菜地里,婆婆去年种的油菜已成了一片金黄。
经历几十年沉重岁月的婆婆,浓缩成油菜花海里的一个小土丘,这个小土丘将是身在异乡的我们思念的根据。金黄的油菜花迎风曼舞,那样的大气磅礴,那样的渲染任性,婆婆的一生也像这油菜花一样灿烂过,那一瞬间,我突然想起了婆婆的一生以及人生的艰难之路,我的泪水已超越了对婆婆过世的哀悼,上升为一种更深刻的生命态度。婆婆和乡亲就像油菜一样扎根在穷乡僻壤,汲吮泥土的养份,经历寒冬的蛰伏,在春光里生长、怒放出灿烂,结成硕果,最后被炸成油变成菜枯回到贫瘠的土壤,成为土壤的肥料,滋养一年又一年的油菜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