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刘卫东
侄孙亦宸只要看到水可就高兴了,刚蹒跚学步的他只要大人稍不注意,就拧开了屋角的那个水龙头,他可不管什么天冷天热,每回都玩得不亦乐乎。对水的钟爱,也许是孩子的天性吧。
爱水,儿时的我们哥俩表现尤甚,哥哥最喜欢的就是水了。我们玩水还有着得天独厚的优越条件呢:屋后有并排着的两口古井。夏日的夜晚,别人家热得像蒸笼,而我家的睡房里却是凉嗖嗖的堪比如今的空调房;出门不远就是一口足有五六亩水面的大塘,塘里的水很干净,每个夏日的黄昏,就有不少黑黝黝的放牛娃在里面摸河蚌,打水仗……稻田的尽处就是那如玉带一般绕村而过的孙水河,夏日的午后黄昏,那里也是山里娃的乐园。
那年月,因忙于生计父母每天天不亮就得起床外出劳作,中午要急急忙忙回家搞饭菜,下午又是出工。加上父亲又是当时的生产队长,他是天本地份的一个中国标本式的农民。他要天天要吆喝着村民们上工,监工。他做事一向很负责,负责到近乎迂腐。他们哪有时间管我们姐弟呢?
水,对会水的人来说是乐园,对不会水的人来说却是陷阱啊。为了让我们哥俩不去玩水,父亲发明了一个好办法:每到天热的时候,他就在我们哥俩的手脚背上用蓝墨水钢笔写上几个字。今天我写这篇文章的时候,似乎还能体会到当年钢笔尖写在手背上那像蚁爬的痒痒感觉。每天他回家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检查我们的手脚,如果字迹不见了,等着我们的就是一顿“竹竿炒肉”。
“不打不成人,细竹竿子下出好人。”如果确实是因为汗水或洗衣服(姐姐们洗衣服时我们也时常凑热闹)等正当的原因字迹不见了,一定得有证明人。父亲打人时我们得跪着,并且别人是不能劝的,否则他会连劝的人一起打的,每次都弄得阵势很大的。伯母和嫁在本地的大姑姑就因此挨过不少的打。
水对我们的吸引力不知有多大,我们就因此一次次被“竹竿炒肉”。因为大了几岁,是个“头”,也因为太犟,哥哥每回挨的打也比我要多。
钓鱼是我们很喜欢的。那年月也确实没有什么可以释放我们过剩精力的渠道,钓鱼已经算是很好的消遣了。挖几条蚯蚓,弄一根黑线,白线不好,可能是太显眼吧,一个上午就能钓大盆的“哈宝鱼”。这种鱼通体黄色,带麻点,一张嘴巴大大的,学名叫什么,我至今都不知道。只知道那种鱼好钓,完全不必用鱼钩。蚯蚓刚放下去,它就张着大嘴迎了上来,甚至离开水面都不松口,有时是两条三条一起钓上来。就这样,一条条“哈宝鱼”被我们丢进了盆子。手上的字迹也在不知不觉中丢得无影无踪了。等到我们发现大事不妙的时候,父亲快回来了,我们就只好去搬救兵。
虽然我们一次次“竹竿炒肉”,但竹竿从没爬上过我们的脸,炒的是我们的背和屁股。那时的山里娃,标准的行头是赤脚加短裤衩。太阳的曝晒,我们的背上都是黑得放光冒油的。如果哪天我们俩穿长衫了,不用说我们是又“加餐”了。旧伤加新伤,我们的长衫常常一穿就是好几天的。
水边还有很多的诱惑:刺丛的嫩茎,一摘就是一大把,嚼起来爽爽的,我至今还保存着这个爱好,每到春暖花开的时节,我都要掐上几把;那棵杨梅树偏偏就长在塘边,酸酸甜甜的杨梅对经常喊饿的我们是个不小的诱惑;塘边的那棵桑树,每到桑葚成熟的时节,我们就满嘴泛红……
没爬过树的娃不叫山里娃,哥哥更是爬树的高手了。有一回在塘边摘桑椹时,意外发生了,他一脚没踩实掉到水里了,我们就一溜烟跑向后山。幸好那天的太阳帮了忙,哥哥光着身子,在树荫下躲了一个上午,裤子就在石头上晒干了。我记得那回我们没“加餐”,倒是当天中午那棵桑树就倒下了。劳动了一个上午的父亲回到家里已经很疲惫了,当他得知字迹消失的原委后,他还是强打精神把桑树给砍了。那天我们的桌上就多了一大碗桑葚。
河边的孩子几乎个个都会水,但父亲却是个例外。前车之覆,后车之鉴啊。爷爷的死因就是溺水。爷爷不会游泳,不可思议的是他竟然驾船去湘潭做食盐生意,结果可想而知。
父亲也就怕水了。虽然生在水边,长在水边,他却几乎是一只旱鸭子。那一回他带我去外婆家,看到河边浮起一条鱼。那年月经常有人炸鱼,捡鱼是常有的事,他那笨拙的样子,我知道他不带我们去游泳的原因了。
看到我们虽然一次次“竹竿炒肉”,但还要一次次走下水塘。父亲就要表哥教会我们游泳,我们也就会了“狗爬”。我后来成了别人口中的“浪里白条”,这是后话。直到有一天我们把父亲叫到水塘边,他看着我们兄弟俩“百米水塘横渡,极目楚天舒”,一再叮嘱我们“欺山莫欺水”后,我们的手脚上才没有了字迹。
晚年的父亲,在孙辈们面前竟像个圆圆的糯米团子,没了半点脾气。父亲去世后,我们得知他在与别人聊天时说到当年他打我们打得太多了,不知我们会不会记仇?
不。我们怎么会记仇呢?打是疼骂是爱啊。我们能理解的,我们咋会怪您呢?这些话传到我们耳里的时候,他已经与我们不在同一个世界了。说来,我们哥俩能顺利长大,也多亏了父亲的钢笔字啊。要是没有父亲的这些字,哥哥可能早就魂断水塘了。因为水,我们儿时的玩伴就有两人命丧水塘了啊。小句,小平他们如果还在的话,该是儿女都上大学了的。就因为水啊!
有人说,母爱如水,温柔细腻;而父亲的爱却是如山的那种巍峨那种厚重那种严厉啊。
父亲写在我们手上的,是字,更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