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贺有德
又有人请客,吃狗肉火锅。
不说狗肉火锅还好——一说,还真不想去了:哪有夏天里吃狗肉火锅的?冬天里才吃,暖身——夏天里也需要暖身的吗?我养狗了,对狗肉馆讨厌得要死——不止讨厌,简直恨得牙痒痒,恨不得像大唐游侠重出江湖行侠仗义,一个一个端了那些杀狗不眨眼的狗肉馆,还狗狗们一个没有杀戮的江湖。那些家伙没人性,良心让狗吃了,明目张胆买卖狗,宰杀狗,草菅狗命;最要命的,居然还是自己家养的狗——狗为你守家护院那么多年,忠心耿耿,至死都没想到自己的主人会来这一手——吃它的命做出来的火锅……
电话催得紧,不得不去。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呐。
还是老地方,还是老朋友,对狗肉火锅爱得不得了——忽然觉得这次来的是一群吃货。狗肉火锅还没上桌,他们就在大谈狗肉火锅了,似乎闻到了狗肉香,再不上桌就要流哈喇子了。听着他们侃大山,眉飞色舞,口沫横飞,我心里却在想着这只苦命的狗狗是怎样被杀的,怎样被炖的,吃货们会怎样大快朵颐……满脑子胡思乱想:狗没想到飞来横祸,过分相信主人,结果乖乖上钩;狗知道上当时拼了狗命反抗,可惜为时已晚,死得壮烈,死得悲惨;谁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可以的,只想着狗肉的香味……
狗肉火锅端上来了,满满的两大盆。除我之外,都兴奋得不行,不由分说抄起筷子就开吃,像一个世纪没吃到狗肉火锅了。边大口狂吃边赞不绝口——我似乎听到了狗临死前的惨叫,心里阴影面积典型的“∞”(无穷大)!
看他们:举起筷子,来来来,吃吃吃;端起杯子,来来来,喝喝喝。气氛相当的热烈,没想到狗肉火锅能带来这样的狂欢。
桌面上热气腾腾,火锅盆里却似乎杀气腾腾,火锅汤在沸腾,“咕隆咕隆”,是在唱歌还是抗议甚至咒骂?
“一起吃啊——真不吃啊?”吃货们望着我傻乎乎的发呆,你一句我一句吆喝,此起彼伏,带着杀伤力扑面而来。如果不是吃狗肉火锅,我会毫不犹豫加入战斗;可此时此刻,望着两大盆色香味俱全的狗肉火锅,我完全没有了该有的食欲……
催得急了,我蹦出一句:我不吃,你们吃。
吃货们满脸疑惑。以为我开玩笑——真的不吃?
我解释:养狗之后,我就不吃狗肉了——你们吃。
我自己都能感觉:狗肉火锅面前,他们是一团火,我是一块冰。
这一下,请客的犯难了。喊来服务员,看着我:“再加几个什么菜”。我说“随便”——随便其实不随便,让对方很不好办。再三问再三问,问急了,我就说;蔬菜吧——苦瓜丝瓜茄子豆角南瓜藤什么的都行。请客的对着服务员鹦鹉学舌,服务员记下后走了。
忽然记起一件事来:好几年前,看到这样的故事——一位蛮有名的女学者(名字忘记了,该死),小时候,跟着父亲去店里吃羊肉火锅。进门时无意中看到杀羊的场面,感觉羊好可怜,而人好可恨——为什么一定要杀羊呢?羊杀过人没有?那次,她没吃羊肉——从此以后,一辈子不吃羊肉……当时觉得有点怪。真是没想到:那点“怪”在我身上出现,确确实实,真真切切。
场面就有趣了,有趣得有点尴尬——一桌人大呼小叫吃狗肉火锅,唯独我一个人吃蔬菜,很难让人不相信我在作秀。我甚至有点恨请客的,自己家里养的狗,怎么下得了手!
不吃狗肉,不能不喝酒——农家蔬菜下酒。这是有生以来最奇怪的一次小聚会:喝着一样的酒,吃着不一样的菜,几乎泾渭分明。他们在享受狗肉的色香味,我恍惚间像局外人,脑子里只是胡思乱想:一下子是大街小巷甚至西藏无人区的流浪狗,一下子是今天桌上的那条可怜的看家狗,一下子是杀气弥漫的狗肉馆,一下子是我家养的边牧串串“多多”……以至于,我忘记了喝的什么酒,忘记了吃的什么菜,味道怎么样——像个菩萨摆在那里看着一伙人吃狗肉火锅。
不知什么时候吃完了。一群人除我以外吃得嘴边流油,大呼过瘾(不知道会不会下次再来),然后看着我说“对不起,你没吃这么好吃的狗肉”,我淡淡一笑说“对不起,没有陪你们吃这么好吃的狗肉”;请客的再三道歉“没有让你吃好”,我再三解释“让你为难了”——这是多年来酒场上绝无仅有的……
万物皆有灵。从此以后,再不吃狗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