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振

　　奶奶一生坎坷，在爸爸两岁的时候，爷爷就去世了，那时叔叔还在奶奶肚子里尚未出生。可即便命运如此残酷，奶奶这个柔弱的女人，却凭借着超乎常人的坚韧，独自拉扯大十个孩子。五男五女，每一个孩子在不同领域出类拔萃，成为行业里的佼佼者。在那个缺衣少食、条件艰苦的年代，奶奶不知付出了多少心血，熬过了多少个不眠之夜。

　　奶奶个子不高，却有着十足的精气神。她说话声音洪亮，做事干净利落，在村里是出了名的能干。她对村里的孩子们要求严格，眼神里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孩子们见了她都有些畏惧。但我知道，在奶奶那看似强硬的外表下，藏着一颗无比柔软的心。

　　每次去奶奶家，是我儿时最期盼的事。还没走到家门口，远远便能望见奶奶那矮小的身影立在门口，目光急切地张望着。一看到我，她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脸上绽放出的笑容比春日里盛开的繁花还要灿烂。走进屋内，奶奶总会快步走到屋子的角落，那里摆放着一个大瓷缸，那是一个谁也抱不动的大家伙。

　　大瓷缸稳稳地立在角落，粗糙的缸壁带着泥土的质朴气息，缸身还有几处磕碰的痕迹，记录着岁月的沧桑。奶奶每次打开它，都要费些力气。她先揭开盖子，一股淡淡的石灰味扑面而来。在缸底，奶奶铺上一层厚厚的“干燥剂”石灰，再细心地放上一张泛黄的纸，然后把平日里舍不得吃的好东西，小心翼翼地码放在纸上。有裹着彩色糖纸的糖果、酥脆的饼干、过年时才有的糕点，还有农村里自己做的冬瓜糖。那冬瓜糖色泽晶莹，咬上一口，清甜的味道在舌尖散开，满满的都是家的味道;麦芽糖，色泽金黄，扯起来能拉出长长的丝，入口软糯，甜而不腻;米糖也是奶奶的珍藏，一口咬下去，“嘎吱”作响，米香和糖香完美融合;更有那香喷喷的油炸小零食，酥脆可口，每一口都是儿时的美味记忆。最后，奶奶轻轻盖上盖子，将这份珍贵的爱密封起来。

　　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这石灰缸就是我心中的宝藏。堂哥堂姐、弟弟妹妹们来奶奶家时，奶奶总会把最好的留给我。亲戚们常笑着说奶奶独宠我一个，或许是因为我眉眼间与奶奶有几分相似。可我知道，那是因为奶奶对我的爱，纯粹而炽热，毫无保留。

　　有一回，哥哥弟弟们调皮捣蛋，趁奶奶外出，偷偷从窗户翻进屋里，一心想偷吃瓷缸里的美味。他们围着大瓷缸打转，想尽办法打开盖子，正准备大快朵颐，奶奶却突然回来了。奶奶的脸色瞬间变得严肃，大声呵斥着他们，哥哥弟弟们吓得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我站在一旁，看着奶奶严厉的模样，心里也有些发怵。可奶奶教训完他们，转过头看向我，眼神瞬间变得温柔如水，轻声说：“别怕，奶奶不怪你。”那一刻，我才明白，奶奶的严厉是对别人，对我，她永远只有无尽的疼爱。

　　后来，奶奶还是离开了我，在我八九岁那年，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那承载着无数温暖回忆的大瓷缸，依旧立在那角落，只是再也没有奶奶去开启它。但奶奶的爱，却如同种子，在我心底生根发芽，茁壮成长。奶奶不仅用爱滋养了我，更用她的一生为我诠释了坚韧与伟大。

　　如今，每当生活的浪潮将我淹没，让我感到疲惫与迷茫时，我总会想起奶奶，想起她那慈祥的笑容，想起她藏在瓷缸里的爱。那旧瓷缸里的月光，曾照亮我童年的路，也将永远照亮我未来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