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胡晓霞
自从朋友把电子商务城一家从事土特产经营的公司介绍给我后,我妈跑我家更勤了。经常一通电话,第二天人便到了我家。
翌日早上,我伺候孩子们上学后,尚在回笼觉中流连。恍惚间,“笃笃笃”的敲门声伴随唤着我名字的声音,使劲掰开我紧闭的眼皮。唤醒我的是我妈,花甲之年的母亲大清早从九眼冲——那个被九口池塘滋养的村庄背着背包,头顶晨雾,步行了三里路,然后再转了两趟公交车,来到我家。
妈妈的背包是一个杂货铺。她从里面掏出小袋切片的天麻人参黄芪,又掏出半边土鸭肉给我后,背包里仍旧鼓鼓囊囊的。
“这次寄的是什么?”我盯着“杂货铺”问。
“是干蕨、干笋,前段时间晒干的。还买了香干子,等会再给小宝买两个鸡腿,逗逗小孩。”妈妈将蕨、笋、香干子搁在餐桌上。她的肤色不错,年轻时更是粉白透红,掐得出汁水。大家都说九眼冲的好山好水滋养了她。
九眼冲除了九口泉眼,便是连绵的青山。每到春天,父母到山坡上随手一掐,一掰,一扯,一小时不到,便会提回满蛇皮袋的新鲜蕨菜、细笋或清香四溢的金银花。此时,气喘吁吁的父母内心的自豪感和充盈感便长了翅膀,飞到我和弟弟的耳边。“霞妹子,你要笋不?”“峰伢子,我扯了蕨,晒干了和金银花一起给你寄来。”电话里荡漾的喜悦似乎在诉说他们背回了整个春天。
土特产公司生意红火,请了专门打包的工人,除了线上线下经营土特产,还快递五斤内的小物件。五斤内,除了青海、西藏等几个偏远地区,其余地方统统只收五块钱快递费,一单便能节省近十元。凡有好东西,妈妈给我送了,又给弟弟寄,不偏不倚,一举两得。
一听说有地方寄快递便宜,父母时不时地有东西往广西寄。爸爸会骑摩托车,他亲自去寄。妈妈不会骑车,便央姑姑送她到我家,再请我帮忙寄。有时我觉得妈妈小题大做,答应时懒懒洋洋。
孟冬,一袋袋金黄半干的红薯片打包装箱封口往广西寄。小宝给我妈打电话奶声奶气地反馈:“奶奶,我好久都没给你打电话了。你做的红薯片真好吃!”“还要吗?”“还要。”于是,妈妈捧着圣旨般,第二天清早又敲响了我家的门。
一条爱的通道被父母刨开后,很快,他们便寄上了瘾。寄红薯干,寄萝卜干,寄干豆角。仲春,带去的土鸡蛋还没吃完,满箱的干蕨、干笋系着父母牵挂的目光飞奔千里。季春,弟弟家冰箱里的鸡蛋所剩不多了。恰巧,妈妈取快递时,听说鲜鸡蛋可以快递,只是包装加快递费是五角钱一个蛋,而当地的土鸡蛋只卖一块五一个。于是,让我帮忙打听。我一贯地沉默了一分钟,嗫嚅着问:“这不合算吧?”
爸妈闲时扯这话题,爸爸说:“家里的鸡蛋,哪里管它什么合不合算。”妈妈说:“家里的鸡吃的都是青菜萝卜、玉米稻谷,营养丰富,不用计较那么多。”
某日,我骑着摩托车搭着妈妈,往电子商务城走。中午的太阳晃得我们头晕乎乎的。到了土特产店,妈妈轻拿轻放地把土鸡蛋裹在珍珠海绵里,然后又铺上海绵隔板,耐心地用透明胶布封口,贴好快递单。平时鸡肠上捋膏节俭惯了的母亲,面对高额的鲜鸡蛋包装成本,倒是舍得花钱,连续寄了两次。
弟弟在千里之外收到新鲜鸡蛋,惊喜地发现一个也没有破损。鸡蛋可以快递的消息透到婆婆耳里,于是,婆婆叮嘱了我好几次,说要给她儿子寄。
为了节约成本,我干脆网购了六个鸡蛋包装箱,分别告诉妈妈和婆婆,远方的家人不愁吃不到土鸡蛋了。电话另头的两位老人,乐呵呵地应着,齐刷刷地说马上再攒鸡蛋。
不久,再一次陪妈妈寄了新鲜土鸡蛋,第二天一早,长途奔跑的快递车将披着晨雾启程。两天后,接到弟弟的电话,说鸡蛋完好无损。我依稀看见,弟弟家的墙角旮旯里堆上了三个空鸡蛋纸箱,纸箱折叠的胶带上,残存着母亲指纹的温度。纸箱上似乎长出了一双温暖的手,它左手拉着湖南的母亲,右手拉着广西的弟弟,母子紧紧偎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