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彭舒迪

　　奶奶的头发是那种被太阳晒透了的黑，齐肩披着，耳朵边掐着卡子，带着点倔强的自然卷，像秋收后田埂上蜷曲的枯草，却比枯草多了几分温软。她的眼睛陷在黝黑的皮肤里，不算大，却总像盛着一汪水，看我的时候，那汪水就跟着漾起来，晃得人心里暖暖的。而她的双手，是岁月和劳作刻下的另一番模样——粗糙，带着常年喂猪、下田耕种留下的淡淡腥气，指关节粗大，掌心的纹路深得能藏住几粒米。我曾不懂事地叫她“猪家奶奶”，因为她总在猪圈旁打转，喂料、清粪，身上总带着股挥之不去的烟火气。

　　老家堂屋的角落里，立着一个老式两门柜，深棕色的漆掉了大半，露出里面浅黄的木头。每次周末爸爸妈妈带我回到高溪，奶奶就会颠颠地走过去，用她那粗糙的手拉开柜门，铁锁扣“咔哒”一声响，像打开了某个藏着秘密的开关。她会在最下面的抽屉里翻找半天，指甲划过旧报纸的声音沙沙响，最后掏出几包用塑料袋层层裹着的零食——可能是去年过年剩下的酥糖，可能是镇上小卖部买的硬邦邦的饼干，甚至还有半包放得有些返潮的蛋糕。

　　“快吃，快吃。”她总是这样说，把零食往我手里塞，自己的手却在衣角上悄悄蹭了蹭，好像怕手上的腥气沾到包装上。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她脸上，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笑成了一朵花。我捏着那些可能早就过了保质期的零食，心里像揣了只小鼓，咚咚地跳。明明知道味道或许已经变了，可看着她眼里的期待，怎么也说不出“过期了”这三个字。

　　有一次我忍不住问：“奶奶，这些放了好久了吧?”她愣了一下，抬手摸了摸抽屉边缘，声音低低的：“不碍事，好东西放得住。”后来才从妈妈那里知道，那些零食是她每次赶集时特意买的，买回来就藏进两门柜，总说“等孩子们回来吃”，藏着藏着，就忘了日子。在她心里，过期不过期从来不是要紧事，要紧的是，这是她能给我最好的东西。

　　饼干的甜味在舌尖化开时，忽然懂了那两门柜里藏着的是什么。不是过期的零食，是奶奶舍不得吃的牵挂，是把日子掰碎了，一点一点攒起来的疼爱。就像她黝黑的皮肤、粗糙的手，还有那个被我叫错的称呼。其实都是时光酿的酒，初尝带着点涩，细品全是暖。

　　如今再看那两门柜，总觉得它像个时光的容器。里面藏着的是奶奶没说出口的爱，是我慢慢懂得的温柔，还有那些在岁月里慢慢沉淀、越发醇厚的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