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展南
外公家的杨梅树不知有多少个年轮,据老人们回忆,该树已历经数代人,应该上千年了。虽然说没有向相关部门申请古树保护,但树的年岁、杨梅的味道在当地可谓声名远扬。
可惜的是,不受保护的杨梅树还是逃脱不了被“开发”的厄运。随着一阵轰鸣声响过,杨梅树在挖掘机冰冷的铁臂下被拔根而起,连同周边不知名的花草,还有承载着无数回忆的祖屋,以及逝去的外公、舅舅,一同被碾进了历史的尘埃——也许,没有主人呵护的树木命该如此……
我与这棵杨梅树有着千丝万缕的情感羁绊。是它,见证了我的成长。
在我小时候,不知是要出集体工还是其他原因,爸妈总爱把我往外公家送。记得有一次,他们高高兴兴把我送到外公家,然后就偷偷地溜走了。当时的我只有三四岁,因找不到爸妈,就声嘶力竭地哭闹着往回家的路上追赶——因外公家没有小玩伴,我心慌,不想留宿。“孩子,别哭,明天我带你摘杨梅。”晚上,外公就拿杨梅来安慰还在抽噎的我。也确实,到了第二天,坐在浓荫如盖的杨梅树下,吃着甜滋滋而带有酸味的杨梅,所有的孤单瞬间消散。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杨梅无疑是不可多得的美食。
这棵杨梅树枝繁叶茂、高大挺拔,树身至少要四个大人手牵手才能围住。它扎根于斜坡之上,粗壮的树根裸露在外,像一条条巨蟒蜿蜒伸展,最大的根就是一个大人都无法抱住。树很高,树枝粗壮虬结,树冠足有40平方米。树干、树枝呈青褐色,斑驳的纹路纵横交错,宛如一位满脸皱纹、饱经风霜的老者。然而,树虽老,但仍旧四季常青。每到六月,便挂满杨梅,青的透着稚嫩,红的娇艳欲滴,好似一个个小巧玲珑的绣球,在绿叶的衬托下,显得格外诱人。不少人望梅生津,特意绕道树下,眼睛盯着树下草丛,见到那些掉下的杨梅——无论是青涩的还是熟透的,都如获至宝。不顾主人的呵斥,往衣袖上一擦,就忙不迭地往嘴里送,那副馋相至今都历历在目。有的人顺手往树上一伸手,一颗杨梅就到了他嘴里。
入学后,一到假期,我就往外公家跑,帮着看守杨梅。外公年纪大,舅舅有肢残且不太照管家事。我的任务就是坐在树下,及时捡拾那些掉在地上的杨梅。那些掉下的杨梅大多是熟透了的红杨梅。一遇刮风或下雨,掉下的杨梅就比较多,还会夹杂一些青杨梅。那段时间,来外公家的人络绎不绝。你一斤,我两斤,家里的杨梅马上销售一空。有些勤快的就爬上树去摘,如果来买杨梅的人多,家里杨梅不够,就拿出一床被单,几个人扯住被角,派个人上树使劲摇晃。杨梅就像下雨一样“噼里啪啦”直往下落,一会儿就是几十斤。
瓦匠出身的外公很勤俭。他在五兄弟中排行老大,打小就外出挣钱,供弟弟们读书,深受弟弟们敬重。但外公命运不济,中年痛失爱妻,舅舅又因高烧导致驼背而终生未娶。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实行责任制后,外公还要照管二三亩田。岁月在他脸上刻上了深深的沟壑,身材消瘦的他身体还算好,从未进过医院。可谁能料到,1984年春天的一个凌晨,先晚还打了牌的外公却一睡不醒,走完了他劳苦的一生。外公为人正直,乐善好施,在当地还是比较有威望的。每到杨梅成熟的季节,邻居、亲戚和朋友都可以免费品尝到他的杨梅。
在杨梅树下,我结识了那里的一些小伙伴。他们一起陪着我捡杨梅、玩耍。因是同龄人,不论男女,我们有着共同的爱好,共同的话题,或分享学校里的趣事,或盘坐在树下动棋,或一起做游戏,每一天都充满着欢声笑语。
杨梅树下,我度过了快乐的童年。
随着年龄的增长,特别是参加工作后,我就再也没有时间看守杨梅了。外公去世后,舅舅管了几年,后来也懒得去管,谁愿意摘谁都可以去,只要跟舅舅打声招呼就行。再后来,邻居家在树下砌了杂屋,嫌杨梅树落叶对房子有影响,便砍去树枝,舅舅势单力薄,也无可奈何,先争过几次,后来也只能听之任之了。杨梅树艰难地苟延残喘地活着,加上近几年杨梅树越发多了,来买杨梅的人也少了,舅舅更加弃之不管。2015年8月,舅舅去世后,杨梅树成了无人看管的“野生树”,直至2021年被开发商连根拔掉。
杨梅树,渐渐地从当地人的谈资中淡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