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晓文
下午五点的鸭绿江正下着小雨,云儿低垂,江边泛起的淡淡薄雾与淅沥的小雨糅合在一起,给鸭绿江涂上一层浅浅的灰白。我伫立江边,透过朦胧的雨幕,极目远眺,鸭绿江犹如一条巨龙,横卧于天地之间。
中朝友谊桥横跨江面。这座由苏联援建的钢架桥,桥墩上弹痕累累,桥身却依然挺拔如松。导游说当年志愿军就是踩着这座桥走向战场,如今它成了游人打卡的景点。我蹲在桥头,抚摸锈迹斑斑的铆钉,指尖触到凹凸的金属纹路时,江风突然灌满衣襟,恍惚听见火车的轰鸣与枪炮声在钢梁间震响。
幕色渐浓,两岸的霓虹次第亮起。江面升起薄雾。对岸的山峦轮廓模糊了,只剩友谊塔的星光在水天之间闪烁。江轮拖着彩灯驶过,船头劈开的水纹里,朦胧着对岸村庄的剪影。我轻轻拾起一块卵石,冰凉的触感里,似乎能听见七十多年前的战鼓与号角,在江水的脉搏里共鸣。
走在断桥上,心情是沉重的。当年,彭德怀总司令就是从这里赶往朝鲜,指挥作战。桥的两边,战旗猎猎,每一面旗帜上大写着一个部队的番号。就是从这座桥上,中华民族的优秀儿女,跨过鸭绿江,用生命和热血谱写了一曲保家卫国的英雄赞歌!
次日晨,我们来到“抗美援朝渡江点”打卡。鸭绿江裹一袭青灰,将两岸的山峦温柔地拥入怀中。站在江畔的石阶上,我能听见水波轻叩堤岸的絮语。这条流淌了不知多少年的江河,用粼粼波光织就了中朝两国的纽带,也在我记忆的褶皱里,沉淀出层层叠叠的感动。
站在飞驰的快艇上,俯视江面,才惊奇发现,鸭绿江的水竟是这样地绿,她似一条碧色的玉带,飘绕在江谷之中。经询问才知:从长白山下来的水,含沙量极少,水资丰腴,很少污染,因而自古就有“水绿似鸭头”的美誉,鸭绿江亦因此得名。
江水在晨光中舒展着绸缎般的肌理,几只白鹭掠过水面,翅尖挑起一串碎银般的涟漪。对岸朝鲜的山影朦胧如宣纸上晕开的墨痕,与这边中国境内的高楼形成奇妙的对话。游船贴着宽阔的水面快速滑行,习习的江风伴着细细的雨丝拂面而来,显得特别的舒适;船儿荡起的水花如晶莹的珍珠洒在江面,增添了一抹动态美。
当快艇穿过鸭绿江大桥时,我情不自禁地张开双臂,欲拥抱这座英雄桥。此时我有一个念头:如能亲手摸摸大桥,我就是最幸福的人。无奈人在船上根本够不着桥身,只能为这一刻而莫名感动。
朝鲜的农舍看上去比较整齐,阳台上堆满柴火,窗户没有安装玻璃,大多空着,只有少数窗户用塑料纸封住。在望远镜里,能看到推着自行车出行的农民,戴着草帽放牛的汉子,扛着锄头行走在田埂上的农妇……
一路上,我总在想,这条江到底收藏了多少故事?当江水漫过锈蚀的炮弹,当芦苇荡开出洁白的花朵,那些被江风揉皱的时光,终会在某个清晨舒展成崭新的希望。
回程时参观抗美援朝纪念馆,玻璃幕墙倒映着江水与星空。展厅里那台老式放映机还在转动,胶片上志愿军过江的场景与窗外的江轮重叠,仿佛时光在此处打了个结。我摸出手机想拍张照片,却发现镜头里尽是自己的倒影——那个站在历史长河边的旅人,正与百年前的背影隔江相望。
鸭绿江水日夜奔流。它冲刷过战火与和平,见证过离别与重逢,却始终以温润的姿态滋养着两岸的土地。当阳光再一次轻拂江面,对岸传来隐约的朝鲜民谣,与这边的中国小调遥相呼应。这流淌千年的江水,终究把两个民族的悲欢,都酿成了同一片蔚蓝下的温柔。